谁人能料,陆呈辞竟暗中蓄养如此众多的私兵,连寒山寺中亦有僧众出手襄助,刀光剑影间,尽是出其不意的杀招。
他纵马闯入敌营,一柄长枪所向披靡,谋略与悍勇并具,连陆陵王帐下将士亦不禁暗叹。更有其表兄付恒坐镇指挥,排兵布阵之精妙,几近诡谲可怖。
这一战,便是三天三夜。
陆呈辞亲率将士不眠不休,先遣人马自四方扰袭,却不急于合围,亦不滥杀兵卒——他意在收编,不为屠戮。擒贼先擒王,他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陆陵王一条性命。
起初,陆陵王尚能仗着一股悍勇负隅顽抗。可他困守营中,陆呈辞的人马却如鬼魅般自四面八方轮番突袭,步步紧逼,终是将他死死围困在内。更兼虚实难测,陆陵王直至第五日,方知自己已是穷途末路。
最终,在那边疆的无名村落旁,两人迎来了最后的对决。
这一战,对陆呈辞而言,另有一番滋味萦绕心头。他原是答应过沈识因,要回去陪她过年的。
彼时她眉眼温柔,说会为他备好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让他尝一尝“家”的暖意。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点燃了,满是灼灼期盼。
所以,即便身处这血雨腥风之中,那点念想却如心头一盏不灭的灯。他离京时走得急,为的便是趁这年关松懈之际,打陆陵王一个措手不及。
军机重大,他甚至未能与沈识因道别,便已驰骋在通往边疆的漫漫长路上。
如今,每挥出一剑,耳畔仿佛都能听见远方依稀的爆竹声;每挡开一击,眼前竟会浮现出与她围炉而坐、笑语晏晏的画面。那顿未能吃上的年夜饭,成了支撑他在尸山血海里拼杀的最后一点力量。
纵使身上早已血迹斑斑,新伤覆着旧伤,多年沙场淬炼,早已将他的筋骨与意志打造成铁板一块。痛楚变得模糊,唯剩下一口不散的气硬撑着——此战若败,便是万劫不复。
决战前夜,他曾独自登上荒芜的土丘,亲手点燃一盏孔明灯。
昏黄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映亮灯壁上并排写就的两个名字:陆呈辞,沈识因。
他仰头默然许愿,盼两年之内,能卸下这一身征尘,与她寻一处安稳所在,筑起一个真正的家。不必再漂泊,不必再厮杀,只需如寻常夫妻那般,炊烟袅袅,儿女绕膝,在相偎相依间品味那份他渴求了半生的暖意。
那盏灯越飞越高,终是融入了渺远的夜空,化作一颗再也寻不见的星子。
他强撑着一口气,越战越勇,终将陆陵王逼至村落一隅。村民们惊惶四散,他当即分出兵士护送百姓撤离,不忍牵连无辜。最后,陆陵王身边仅剩几名亲随,被死死围困在一处荒败的庭院中。
边疆风沙正烈,刮得人脸颊生疼,几乎睁不开眼。
陆陵王立于漫天黄沙里,望着眼前这个他曾千方百计欲除之而后快、甚至一度动了恻隐之心放过的人,不由冷笑出声:“没想到最终与我兵戎相见的,竟会是你。”
陆呈辞执剑而立,目光冷峻:“王叔,我早已说过,终有一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昔日你将我囚禁两载,日夜折磨,令我生不如死。这笔血债,今日该清算了。”
陆陵王身形魁梧,不怒自威,眉目间与陆呈辞确有几分相似,俱是那种深藏不露的凛然之态。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侄子,那与自己相仿的眉眼和那股不屈的倔强,竟让他恍惚瞧见了昔年的自己。
他冷哼一声,嗓音沉浑:“当初若非我将你从街头带走,你早已是一具枯骨。两年光阴很长吗?若非顾念你那可怜的母亲,我最后又怎会心软放你一条生路?可你呢?是如何回报我的?上次偷袭,将我逼至边疆,连我两个儿子都落入你手。这便是你对待恩人的方式?”
“恩人?”陆呈辞嗤笑一声,眼底寒意凛冽,“你也配提这两个字?那两年在你身边过的是何等日子,你心知肚明。你视我如父仇,恨他当年在夺嫡之争中阻了你的路,便将所有怨毒尽数发泄在我身上。”
他声音渐厉,字字泣血:“我受尽折磨,眼睁睁看着我母亲死在皇上手中……而你呢?你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甚至煽风点火,怂恿皇上对她下杀手。”
“你们这些人,哪一个配称君子?不过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这些年我忍辱负重,苟活至今,为的就是亲手斩尽你们这些仇人,为我母亲,讨回这笔血债!”
话音落下,陆呈辞胸膛剧烈起伏,多年隐忍的恨意喷薄而出。
陆陵王心知大势已去,终于卸下往日高傲,哑声道:“是……是我们当初太过自负,小瞧了你。今日我认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你……放过我那两个儿子。”
“放过他们?”陆呈辞眼底尽是冰冷的讥诮,“你想都别想!既为皇族血脉,当初你们是如何对我赶尽杀绝的,莫非忘了?整整六年,我如同丧家之犬,无处藏身。如今轮到你的骨肉,就想求个网开一面?”
他声音陡然拔高,字字诛心:“只要你们这些人还存着争权夺位、问鼎江山的心思,就一个都不该活在这世上。你们眼中只有龙椅,何曾有过天下苍生?为了那张位置,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你们造的孽,还不够多吗?”
陆呈辞剑锋微颤,声音里淬着刺骨的寒意:“你看看如今的朝廷成了什么模样。皇上昏聩无能,满朝文武人心涣散,这何尝不是你们这些王爷争权夺利种下的恶果?”
“你们斗来斗去,可曾想过最终得到了什么?那把龙椅,难道就只是你们满足私欲的玩物?为了天下黎民,你们早就该以死谢罪。”
陆陵王闻言,竟仰天大笑起来,笑声苍凉而沙哑:“好……好一个青出于蓝。你这番为国为民的赤诚,我们年少时何尝没有过?可当你真正踏上那条路才会明白,什么百姓福祉,什么骨肉亲情,在滔天权柄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陆陵王喘着气,血迹自嘴角蜿蜒而下,却仍扯出一抹讥诮的笑:“我知你志在皇位,且不愿与你父皇为伍。可你须知,这天下与你一般野心勃勃、能力卓绝之人,远不止你一个。”
“当今太子,便是其一。你以为陛下这些年为何始终难以撼动?若非他自身根基深厚,更因有太子在背后运筹帷幄。这般人物,岂会容你轻易夺走一切?即便你今日杀了我,又能改变什么?”
听到太子,陆呈辞眸光骤然一沉,手中长剑握得更稳:“这些,便不劳王叔挂心了。眼下,该了结你我的最后一局了。”
他话音未落,刀剑已铿然相击。陆陵王纵横沙场多年,一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招式老辣狠厉。陆呈辞虽骁勇,终究年轻,应对间渐显吃力。只见寒光交错,不过数合,他肩头已溅开一道血痕。
更棘手的是陆陵王藏于腰后的长鞭,那铁鞭如毒蛇般倏然抽出,破空之声凌厉,一鞭落下便皮开肉绽。陆呈辞猝不及防,肩臂接连挨了两记,鲜血瞬间浸透衣衫。
正当危急,表哥付恒飞身掠至,剑锋直逼陆陵王要害。二人一左一右,合力夹击。趁付恒牵制住对方兵刃的刹那,陆呈辞疾步突进,一剑精准刺穿陆陵王腿腹。对方闷哼一声,踉跄跪地。
陆呈辞当即反扣其双臂,夺过那根染血的长鞭,三两下将人牢牢缚住。领头被擒,余部顷刻溃散,很快皆被制服。
这场恶斗虽不长,却招招致命,双方皆伤痕累累。
陆陵王被缚后,终敛了嚣张气焰,哑声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只求你莫伤小福。他曾救过你性命,你要杀要剐冲我来,但求你放过他。”
提及小福,陆呈辞眼神微动。他冷眼俯视,声音似淬寒冰:“我可以留他一命。但一命需换一命,该怎么做,你自是清楚。”
他说罢,将长剑掷于陆陵王面前,背过身去。
付恒会
意上前,示意此地交由他善后。陆呈辞默默拭去掌间血迹,转身一步步朝外走去。
还未行远,身后便传来一声闷响,随即万籁俱寂。
他脚步未停,却愈发沉重。杀了陆陵王,本该如释重负,心头却像压着千钧巨石。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绢帕包成的小包,小心展开,里面是沈识因亲手做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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