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简单就打开了从内反锁上的卧室门,走向了自己的卧床边。
年轻的女人正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身上的衣服因不久之前的挣扎,而有破损。她为了对抗疼痛,一直在努力吞咽空气,发出宛如抽泣的气音。容鸢默默地伸手,将她披散着垂下来的一头长发拨开,拢在她颈后,好看清楚她右侧锁骨上,还没有结痂地伤口。
伤口面积不大,但是挺深,正往外渗着血。这伤口是她刚才拾起的那本书砸的。精装的书皮,明明只是由硬纸板和织布组成的,在一个已然不知轻重的人手里,边角却尖锐得像钝器,一下,两下,砸得她怀疑自己要死了。
她眼前一直泛起黑斑,意识也很难聚拢,只有呕吐的冲动愈发强烈。她抬手用指尖触碰右侧锁骨上那个微微凹陷的伤口,为了确认情况,反复摩挲着伤口处裸露的血肉。
不是这里,虽然很痛,但这点小伤,不足以让她生理性反胃,头疼得像要裂开,也不会造成意识涣散。
容鸢冷静地又去触摸自己身上的其他伤口,从肿得张不开嘴的左侧脸颊,一直摸索到了隆起一个包的额头,终于发现了原因。
大概是慕容延钊刚才把她推倒的时候,撞到哪里,有轻微脑震荡了吧。
她从床尾站起,向25岁的慕容鸢伸出了手。
一身是伤的年轻女人被她拉起,带离了三楼的卧室。
在阖家欢乐的圣诞月里,慕容鸢终于下定决心,把慕容延钊送进了疗养院。
疗养院环境很好,从外观看,建筑风格古典宁静,像与世隔绝的古堡,被宽阔的草坪包围着。草坪的边沿竖着一圈高大密实的金属围栏,隔着围栏上镂空的孔洞看出去,是一片幽深的小树林。这些天然和人工交替的物理屏障,确保了疗养院和镇上的其他建筑保持足够的隐私距离。
这里属于城市的西郊,离她们家有近一小时的车程,是慕容延钊精神还清醒的时候为自己挑选的,车程上是差不多,却比她们原本就医的北岸大医院环境更偏僻些,费用也更便宜些。
这家疗养院,针对像慕容延钊这样患有精神病的老年患者,提供了完善的收治服务,长期住院治疗的费用,恰好是慕容延钊的医保能覆盖的。
容鸢坐在出租车的后排,跟着女人在疗养院门口下车了。
她跟着女人有一会儿了。女人年逾五十,尽管身体一向很好,但早已谈不上年轻,连日的舟车劳顿,让她满面倦容,眼周的细纹都明显了许多,但那双眼睛依然很清亮,透着坚定。
女人是为了一个嘱托来的。
她出于道义,想把旧友多年前交托给她的东西,转交给其在世的家人,她只有一串座机的电话号码,甚至不确定对面是否尚有人应答。
容鸢站在放中央,看着慕容延钊连滚带爬,从房内一地的狼藉里奔向了执着地响动的电话机。
他一脸惊慌,颤抖着手抓起话筒。
电话那一头的女人交替用普通话和生硬的英语,询问“李鸢小姐住在这里吗”。
“救救她,”慕容延钊回答,“救救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这通越洋电话没有持续很久,女人很快挂了,只留下慕容延钊跪在电话机前,独自抱头痛哭。慕容延钊对自己的病情,比养女绝望得更早。
容鸢没有继续待在房里,她知道,不用半个小时,慕容鸢料理好了一身的伤口,就会下来帮慕容延钊换衣服、服药。
容鸢打开房子临街的正门,走到了大街上。灰蒙蒙的天空持续飘落着雪花,积雪覆盖了门前的马路,慕容延钊长期签约的除雪公司还没有来清理。
女人穿着厚实的冬衣,拽着笨重的行李箱,下了出租车,在雪中前行,终于在核对过门牌号后,站在了她们家门口。
女人挂了电话就行动了,找了旅居国外的旧友,辗转打听这家人的情况,得到的回复是这家男主人闭门养病,女儿休学了,房子里常有怪异的声音,最近发展成了争吵和打砸的动静。社工之前每天都来,最近因故没有上门,反倒是警察来过一次。
于是女人出发了,访遍家族故交,挨个向德高望重的长辈陈情,终于得到协助,想办法办理好了手续,跨越浩瀚的太平洋,和漫长的时差,在异国他乡一路打听,一周后找到了疗养院。
疗养院午后才准许探望,女人稍微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探视时间,牵起行李箱,在前台登记后,疲惫地走向探访室。
疗养院内的环境不如外部那般古典,处处透着简约的现代气息,干净又静谧,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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