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恐惧是真实的,陆清浅能感觉到。
那是一种对网络暴力吞噬一切的深刻恐惧,源于他亲眼见证过关疏影的遭遇,更源于他自身在“云巅案”后那段如履薄冰、备受指责的日子。
他快六十岁了,再也经不起这样的风浪,他渴望的是安稳,是体面,是守住陆家最后的基业和颜面。
“爸,您听我解释。”陆清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尽管内心同样波澜起伏,“我和疏影这么做,不是为了毁掉画廊,恰恰相反,是为了救它!是为了让画廊能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涅槃重生!”
她快速地将她和关疏影的计划和盘托出,如何利用热点引出旧案,如何将矛头直指真正的元凶bsc,如何通过主动承担责任,设立补偿基金来重塑画廊的正面形象,将危机转化为机遇。
“你看,这是我准备回应的要点。”陆清浅拿起桌上那张写满字的纸,递到陆胜面前,“我们不是要承认画廊有罪,我们是承认当年在危机处理上存在失误,但我们更是受害者!错的是云巅金融的诈骗,是bsc的恶意操纵!我们和关疏影一样,都是他们追逐利益过程中的棋子!是牺牲品!我们现在站出来,是和他们划清界限,是勇敢地揭开疮疤让它愈合!只有这样,外界才会看到我们的诚意和担当,那些合作方才会重新信任我们!”
陆胜一把夺过那张纸,草草扫了几眼,脸上的怒气未消反增,他将纸狠狠拍在桌子上,“胡闹!都是一派胡言!你以为公众是傻子吗?你承认失误,他们就会认为你全错了!你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他们就会同情你吗?不会!他们只会更起劲地踩你!当年就是这样!关疏影一开始不也是受害者吗?结果呢?被骂得狗血淋头!你这个办法行不通!我绝不同意!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不能让陆家去冒这个险!”
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固执地要守住最后的防线,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抱胸,摆出一副绝不退让的姿态。“今天只要我在这里,你就别想录这个什么狗屁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时钟指针无情地移动着。
距离关疏影视频发布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最佳的回应窗口正在迅速关闭。
陆清浅看着油盐不进、被恐惧彻底笼罩的父亲,内心焦急如火焚。
之前的耐心解释、理性分析,此刻看来如同对牛弹琴。
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从心底升起。她不再试图安抚,而是站直了身体,一把把纸摔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她的目光锐利,声音陡然拔高,“爸!您以为现在还是您能说了算的时候吗?!”
陆胜被女儿突然转变的态度和语气震了一下,愕然抬头。
陆清浅指着窗外,仿佛能看见无形的舆论战场,“箭已经在弦上了!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回应的问题,是舆论已经逼得我们必须回应!关疏影的视频已经发了,全网都在盯着溪山画廊!如果我们现在选择沉默,外界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我们心虚!认为我们默认了所有指控!认为我们和bsc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到时候,铺天盖地的质疑和攻击会比现在猛烈十倍、百倍!画廊才真的会万劫不复!”
她逼近一步,语气更加咄咄,“发声,我们还有机会引导舆论,争取主动!沉默,就只有死路一条!您是想看着画廊几十年基业,因为您的固执和恐惧,彻底毁于一旦吗?!”
她深吸一口气,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如果您坚持不答应,非要拦着我。好,这个画廊主理人我现在就卸任!我没办法带领一个在关键时刻畏缩不前、任由舆论宰割的画廊走下去!这样的烂摊子,这样的骂名,我陆清浅背不起!您既然这么在乎陆家的脸面,那您就自己来扛吧!”
陆胜难以置信地瞪着女儿,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卸任?
让她在这个时候甩手不管?
那画廊怎么办?
陆家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让几十年的心血毁在自己手里,成为家族罪人?
陆清浅的话虽然刺耳,却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被恐惧占据的头脑。他似乎终于意识到,逃避和阻拦,可能真的会导致更可怕的后果。
看着父亲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和眼中闪过的挣扎与恐慌,陆清浅知道,她的话起效了。她对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会意,连忙上前,半劝半请地将失魂落魄的陆胜扶出了会议室。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会议室里重新安静下来,但气氛却更加凝重。墙上的时钟显示,距离一小时黄金回应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
录制精心准备的视频肯定是来不及了。陆清浅看着漆黑的镜头,又看了看手中那张写满要点的纸,脑中飞快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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