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呀,个顶个的,都是极好的孩子。”
沈溪年手里捧着小碗,碗里的红烧肉虽然不是林老亲手做的,但他相信,当年林老为外孙亲手做的红烧肉,一定是蒸腾着最美味的香气,咬下去一口就能香掉舌头的味道。
林老的声音很慢,说几个词便会停下来想一想:“这些年来,子明曾几次路过姑苏,却从未来过这里。”
“也好,我也没什么颜面见他。”
听到熟悉的名字,沈溪年眸光一动。
其实这件事他有想过的,只是还没来得及问。
隋子明的目的地似乎并不是姑苏,但同在江南,不过一两日的水路,隋子明却并没有跟过来一起拜访林家的意思,很干脆地和他们在中间的换乘码头便分开了。
沈溪年没出声,只安静听着,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树丛暗处。
老爷子说话有种很独特的韵味,不像是从前沈溪年大学里上课让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效果,反而很有画面感,让沈溪年不由自主跟着老爷子的话情绪起伏。
那一年,参狼军中一位将领被先帝问责,定的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的斩首重罪。
那将领曾是隋子明兄长的生死之交,还曾在军中救过幼年时隋子明的命。
谁都知道,这一旨问责的真正目的,是先帝在继续削弱定远公隋家在参狼军中的威望。
“那时候的京城,哪家不是明哲保身,不肯淌这趟浑水?”
“那孩子,当初求救无门,”林老的声音低沉而缓,带着一点掩不住的疲倦,“抱着最后的希望,从京城一路赶来姑苏,求我帮他。”
林家是能帮的。
勋贵姻亲之家,林家只是举族归乡,体面仍在,自然是有些关系人情在的。
只是这些关系人情,用一条,便少一条,用一次,便危一分。
沈溪年轻轻咬着筷子,心口压着一股沉甸甸的闷。
他已经猜到了结果。
“可是我没见他。”
林老将碗放到一边,拿了一颗小土豆,垂眸看着小土豆表面在火温中逐渐皱起的皮,手指停在半空,骨节瘦到凸起。
“若是开了那个门,从前林氏退居姑苏保全族人的苦心,就算是彻底白费了。”
“出了两位国公夫人、一位育有皇子的宠妃,当年的林家已是树大招风,哪怕抽身,已然走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我帮了他,就等于再一次把整个林氏推到刀尖上。可不帮……”
老人一点点剥开皱起的土豆外皮,只留下外壳已经被烧焦,黑得硬邦邦的地方垫在指腹间。
“我把一个求到门口的外孙,关在了门外。”
沈溪年低下头,筷尖撩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口中,咀嚼的动作慢了许多。
他不是不懂这里的无奈与冷酷,只是想到当时承受这样冷酷的隋子明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胸口就酸得有些发胀。
林老却没再说话,只将一个剥得光溜溜小土豆放进他的小碗里。
“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
裴度站在十丈外的一棵老槐树后,夜色将他周身藏得严严实实。
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他却并不走近,只静静看着厨房门口。
“外祖,我不明白,所以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沈溪年放下筷子,深呼吸,绷着脸颊,表情严肃又认真。
“可以吗?”
林老也放下手里的小土豆,拍拍手指,端正衣襟,很认真的准备回答少年的问题:“好,你问。”
于是沈溪年便真的直白清楚地问了:“既然您都记得从前,那您这些年,为什么一封书信,一条消息都不给扶光呢?”
但凡只是只字片语,但凡还有一份属于长辈的温情引导,裴度也不至于孤绝挣扎着走出那么远。
原著里那个最终彻底失望的反派首辅,也不会那般决绝。
“因为我记得太清楚了。”
林老的回答也全然不做遮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将一切都摊开在月光下。
“我从没想送大女儿入宫,但因为先帝的惊鸿一瞥,我甚至来不及为她寻一门亲事避开选秀,她的名字便已经被写进了妃嫔册里。”
“她进宫的时候才刚及笄。”
“我永远记得,那是的我只能坐在正堂之上,眼睁睁看她身着华服拜别父母,眼睛里满是惶恐与不安。”
“这是进宫侍奉帝王,所以我只能笑,笑得欣慰,笑得与有荣焉。”
“因为有了此番事,我和妻子开始着手准备为另外两个女儿议亲。”
“不需要高门显赫,世家宗亲,只要她们喜欢,日后夫妻和睦,儿女绕膝,便是最好的日子。”
沈溪年听到这,心已然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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