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日出时分起,她便跪于此地,粒米未进,如今已是饥肠辘辘,浑身虚软。
可汗身边的御正疾步跑来,“殿下,陛下唤您进去。”
赫连漪重重咳了两声,以手撑地,极为缓慢地试图站起。奈何跪得太久,双膝早已麻木刺骨,她不得不弯腰扶着膝盖,步履拖沓,一步一顿地挪进了四海殿。
甫一进殿,赫连漪便察觉朝会虽散,却仍有数位大臣未曾离去。留在殿内的,皆是新可汗赫连嫉的心腹之臣。
话说回当年,长皇女赫连姝的头颅被大周一名悍将斩下,消息传回,老可汗当众悲泣,自此卧于榻上缠绵半月之久。赫连姝文武兼资,素为老可汗亲手栽培,朝野皆视其为继任可汗的不二人选。
然天不假年,爱女骤逝,老可汗亦沉湎于悲痛,储位空悬十余载而不立。诸皇女明争暗斗不休,最终由七皇女赫连嫉脱颖而出,承继可汗位。
赫连漪拖着僵直的腿一步步挪进殿内,耳畔不断传来阵阵不屑的冷哼与讥诮。
“陛下,十五殿下竟连腾格里为您选择的王夫都能遗失在外,臣以为,纵有血脉之亲,亦不可轻饶其罪!”
赫连漪冷眼扫去,认得说话之人正是慕容谒,正是可汗麾下最为得力的战将。
当年老可汗病重垂危之际,曾直言心中宏愿,便是令北秦一统天下,并将此列为择立储君之要旨,即诸皇女中,谁能为北秦开疆拓土,将羌、匈奴、女真等周边部族尽数纳入版图,谁功勋最著,谁便是当之无愧的继位之人。慕容谒正是追随赫连嫉一路征伐,立下汗马功劳,因而极受赫连嫉倚重。
北秦在这十余年间日益强盛,疆域拓展至数十年来之最。
老可汗生前尤为推崇大周汉文化,深感欲成霸业,须摒弃游牧旧习,效法大周建立典章制度,遂率部众走出草原,定都筑殿,北秦王朝由此奠基。
赫连嫉端坐御座,神色冷峻,半句不发,倒是殿下身边的心腹大臣们纷纷开口,言辞间满是讥讽。
当着可汗的面,几名臣子竟肆无忌惮地讥笑与她血脉至亲的胞妹,实在是荒唐可笑。这也正好说明,在北秦,与大周重视骨肉之情不同,血缘羁绊远不及功勋来得牢固。
赫连漪对四周讥诮置若罔闻,微躬其身,语气沉重,“臣无能,未能迎回王夫,且此事线索全无,无从向大周再度交涉。蒙陛下复见,臣感激不尽。愿再度出使,为陛下讨个说法。”
此时,立于御座之侧的一位苍发驼背老者缓声道:“王夫失踪于大周北境的彭城。实则,彭城本是我鲜卑旧土,只是后来为大周所夺。”
此人乃先可汗旧部军师,今辅佐新主,官居相国。
相国向赫连嫉拱手,接着道:“彭城地势险峻,尤以吕梁山林为甚,山陡兽凶。王夫被掳数月,恐已难寻踪迹。况此事亦难向大周问责。据使团回报,劫持者操鲜卑语。大周素以汉话为尊,不屑习我胡语。故老臣以为,此事非周室所指,不宜贸然兴师问罪。”
慕容谒大手一摆,声若洪钟地嚷道:“相国这话可真的是不中用啊!王夫既是在咱们旧地上丢的,凭什么反倒要跟大周低声下气?不如——”
她故意拉长语调,猛地单膝跪地,抱拳喝道:“陛下,不如咱们直接发兵,把彭城夺回来!”
此言一出,原先那几个一同嘲讽赫连漪的臣子也纷纷附和。
“陛下,慕容将军这话在理,但也不全在理!光夺一个彭城有什么意思?要打,就该一口气打到建康去!”
“哈哈哈哈哈,拓跋这话我不得不赞同!咱们就应该把整个大周都纳入北秦的领土!”
“陛下,打到建康去吧!”
“陛下!臣听闻大周新帝不过是个黄口小女娃,有何可惧?我北秦早已今非昔比,她大周如今连王璇玑那样的名将都没了,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追随赫连嫉的这几名心腹皆是目不识丁的悍将,一生只知在马背上征伐厮杀。于她们而言,最大的功业,便是策马扬鞭,将她国的疆土与男子尽数掠为己有。
“不可!”
相国手持拐杖,怒声驳斥。
她转向御座上始终沉默的赫连嫉,语气沉痛,“陛下!我大秦连年征战,虽拓土开疆,连吞数部,然国库空虚,兵马疲敝,此刻正当休养生息,岂能再启战端!”
“相国,你为何如此惧怕啊?”慕容谒不解地看着她,“当年随老可汗征伐四方之勇猛,如今怎变得这般畏首畏尾!”
“住嘴!”
相国怒极,手中拐杖连连顿地,砰砰之声回荡殿内,“老臣日前已敬问腾格里,神明示意,北秦当下宜静不宜动,当以安抚女真、匈奴等内政为重。陛下!切莫听信这等莽妇之言,还请暂缓兵事,静待天时!”
慕容谒等人立刻此起彼伏地高声反驳,与相国争执不休,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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