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同步入军机堂,里头立着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桌子。细砂堆砌出大周各郡地形,黏土塑就的关隘城池星罗棋布,朱砂小旗标注着各军布防。
十余名披甲武官正围拢商议,见谢廷玉长腿一跨迈过门槛,立即抱拳齐呼:“谢骑尉!”待见桓折缨紧随其后,又补上,“桓都尉!”最后才向崔元瑛行礼,“崔娘子。”
里头的人纷纷让出一道,桓斩月站在最中间,旁边是王兰之陪同。
谢廷玉是见惯此等场面,并不拘谨。她神色平静,朝众人略微颔首,开门见山道:“桓将军,那夜流民暴动,恐与黑山匪寇勾结。”
“当真?”
桓斩月脸色陡然肃穆,接过卷宗,展开细细研读,王兰之亦倾身凑近。
“当真是岂有此理!”桓斩月一把将卷宗拍在桌上,震得沙盘里细砂簌簌滑落。
她豁然起身,负手凝视太行山一带地形,“此处山势险峻,进可攻,退可守,黑山匪寇仗着地利与我等周旋多年。当年高祖亲征,也因她们化整为零,依林为障,终未能竟全功。”
桓斩月长叹一声,摇摇头道:“更可恨的是,这些匪类许诺庇护。凡依附者,不必再向州郡缴纳绢粟,收获尽归己有。故百姓们都会透风报信。”
闻言,桓折缨,崔元瑛等一干人俱是犹疑不信之色,而谢廷玉则淡淡颔首。她道:“百姓,并不识得什么忠孝大义,谁能让她们碗里有粟,身上有衣,便认谁为衣食母父。这也正常。”
谢廷玉看向桓斩月,指尖轻抚沙盘边缘,“办法总比困难多。桓将军,此事,我们得战。”
“我附议。”王兰之颔首,语气笃定,“黑山军如今坐拥五万之众,若能一举荡平其巢穴,将来抵御北狄铁骑时,这些熟悉山地战的士卒便是现成的精锐。”
“王统领所言甚是。”谢廷玉一指太行山,“此处山高林密,易守难攻。”
她手指顺着山脉走势一划,在沙盘上深深沟壑,“若是我们将其攻打下来,据为己有,以此为屏,可保建康至少三十年无虞。”说着突然将一面黑旗拔起,换成一面朱色,上写着“周”一字的令旗插在峰顶。
“你们二位都在理。”
桓斩月将卷宗收起,“但,出师与否,还需圣上裁决。”
众人又商讨一番后,各自离去。
谢廷玉与桓斩月一同走出军机堂,“攘外必先安内。桓将军,既然黑山匪寇蓄意煽诱流民,我们已有名正言顺的出师理由,那就不必再姑息退让。”她脚步稍顿,“此事,我也会与母亲商讨。”
“虽说你现在是圣上亲封的骁骑尉,但未必谢大司徒就愿意让你站在前线。”桓斩月眼角觑一眼谢廷玉的神色,“这毕竟和城内清剿暴徒一事截然不同。”
“桓将军此言差矣。”谢廷玉打断她,“马革裹尸,将之常事,岂有她人为我拼命,而我明哲保身之理?既然已是骁骑尉,在其位则谋其职,我不是那等尸位素餐之人。”
桓斩月的神色在谢廷玉身上流连好几回,“都说女儿肖母,可我觉得,你与谢大司徒截然不同,反倒是更像是一个人。”
“谁?”
“王璇玑。”
“不认识。”
“呃……”桓斩月见她如斯不给其面子,一时语塞,“你不识得也正常,她当年出征时,你年岁尚小,困于谢园中养病。你听我谁,那人当时……”
于是,谢廷玉被迫又听了一耳朵王璇玑当初的英勇事迹。
在此过程中,谢廷玉完美地充当了捧哏一角色,分别以“哦?是吗?”“天呐!王璇玑这么厉害!”“好可惜我生得太晚了,没能亲眼见到她”等话术与桓斩月一同怀缅这位英年早逝的校尉。
暮色渐沉,谢廷玉披星戴月地回到谢园中。
她先是焚香沐浴一番之后,换上大袖衫和间色裙,再去找谢大司徒。她是去知会谢清宴一声,若是天子下令出征,她欲打算以前锋之职请战,并不打算退在后场,以隔岸观火之势看她人奋战。
毕竟占了谢氏嫡女的身体,那还是得讲一下道理。但这也只是知会,若是谢清宴不同意,她便会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自行其是。
陈郡谢氏向来以文学世家闻名,自谢道韫始,便以清谈玄学立身朝堂,如今已然从区区会稽地方世族到如今执掌中枢的顶级门阀。
像谢廷玉这般以武职入仕的,倒真是谢氏百年来的头一遭。
谢清宴手持一卷白绢书册,靠坐在小凭几旁,于昏黄油灯下阅览。先是听闻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再是一道黑影打在绢书上,烛火随着跳跃几下。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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