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案不由一阵头疼,已经开始思考到底要怎样在诸位手下的眼皮子底下放过风眠一马。
然而,在所有兵刃指向他的一刻,立于城门中央的风眠突然单膝跪地,低首拱手,向楼玉骨所在的车轿里行了一个大礼,整个人像一尊碑,钉在了这条通往天涯的路上。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惧意,仿佛这些戟刃压顶的肃杀与他毫无干系。
晚风吹起风眠的长发,掠过他的衣摆,他那一张俊朗的脸被火把映得斑驳,眼中却是一片熔金般的赤诚,继而铿锵有力道:“风眠——拜见太子殿下!”
然而,楼玉骨稳坐于车轿之内,并没有撩开轿帘见他一面。
可风眠却没在意,只是固执地自己的腰间一壶老酒取下,双手捧起举过头顶,那一刻,他的手在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有许多积压太久的情绪翻涌。
风眠的声音略哑,喉中似有千钧之重压着:“太子殿下于我恩重如山,风眠无以为报,今日只能以这壶薄酒敬别。”
四周静默,除了风吹旌旗的响声和马蹄踏动的碎响,再无一人敢言。
程雪案立于马上,神色冷凝,眸中掠过一抹异色,只是他并没有出声制止,反倒微微抬手,示意士卒们暂缓。
紧接着,风眠便将那壶酒缓缓放在面前青石路上,双手持壶,叩首三次。
第一次,他的额头狠狠地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剧烈的清响。
第二次,他的动作更沉,连双肩都带着微微的轻颤,而额角已经有些许血丝渗出。
第三次,他再次加重了力道,额头处流下的血迹顺着他的眼角,混着不知何时氤氲的泪痕,一路滑至他的下巴处,一点一点滴在了他的衣襟和石板路上。
随后,他缓缓起身,抬起头望向车轿,随手掏出一把短匕,周围的士卒恐他有所行动,正要准备擒拿他,便见风眠所持的刀刃在袖口“嗤”地一响,迅速切破左臂,鲜血立刻随之涌出,他却一声不吭,只任由那汩汩的鲜血滴落进酒壶之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风眠双手奉起酒壶向天边的方向而起,句句如钟:“风眠今日便以血敬酒,以命酬恩。”
话音刚落,风眠便一仰头将壶中的血酒一饮而尽,然后他猛地将空空的酒壶摔碎在地,酒壶瞬间碎裂,血酒的余渍溅了满地,如墨如画。
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风眠再次向楼玉骨所在的车轿处叩首,隐忍道:“风眠,送殿下最后一程。”
刺骨的风拂过风眠的背脊,如刀般割过瘦削的肩骨,那一身单薄的墨衣在狂风中几乎要裂开,他却依旧挺直如松。风眠不求回应,也不求同悲同愁,只希望在最后的分别时,能够将多年的恩情、忠心与命债一并奉上。
远处车轿轻轻一震,楼玉骨终于缓缓掀起车帘,他望着跪在那里的风眠许久,眼神复杂,微微点头,终究什么也没说。
程雪案清楚风眠是个有情有义之
人,但越是如此,楼玉骨越不可能在此时表露出任何动容的情绪,就像他对待刚刚生产后的韩穗那般冷漠、理智,不愿意让任何亲近之人对自己这位废太子有任何惦念之心。
程雪案默然良久,终是挥手示意车队前行。
铁蹄绕过跪者,沉重地碾过石板,卷起一阵风尘,而风眠仍然跪在远处,目送着载有楼玉骨的车马远去,直到车影最终没入黑暗之中,城门缓缓闭合,锈迹斑驳的铜铰发出低沉而沉重的呻吟声,将所有的恩怨情仇全部终结在了这个寂寥的夜晚。
风眠看着空荡荡的大道,脸上平静得几乎没有任何神色,唯有眼眶隐隐发红。
第76章 温存
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对于洛迎窗没有出现在城门前为楼玉骨送行这件事,总归是让程雪案心里一阵轻快的。
等他送走楼玉骨一段距离返还将军府时,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但他心里有个疑团没解开,始终没有睡意,便索性偷偷潜入了洛迎窗所居住的庭院。
洛迎窗房间内的烛火早就熄灭了,程雪案不想打扰她安睡,便一声不吭地坐到了秋千上,背对着房间的窗子出神,以至于洛迎窗都披着单衣凑到他身边了,程雪案都没觉察。
“为何坐在这里?”
半梦半醒的洛迎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本以为方才透过窗户纸瞧见的人影是错觉,没想到程雪案还真在半夜三更跑到自己屋外,却又不推门进去,也不知道他又打了什么鬼主意。
“伤还没好利索,就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小心我去尉迟老先生那里告你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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