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在祁深阁手里看到了一份已经被拆出密封袋的、厚厚的体检报告和x光片。
简直没有人比许书梵更熟悉医院打印体检报告用的特种纸了,他瞪大了眼睛:“你去体检了?”
祁深阁一面随意把开头的几张报告拿在手里翻阅一面回答道:“你只猜对了一半。准确来说,这不是我主动去做的,而是前公司统一组织安排的。只不过物流之前出了点故障,竟然等我离职才送过来。”
他之前供职的那家国际大型贸易公司拥有十分良好的营业资质,在员工权益保障与福利这方面做的很好,几乎没年都安排员工去当地的医院进行最高规模的全套体检。
所以,尽管祁深阁一向不认为以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什么体检的必要,但终究还是在两个月前例行公事了一趟,接受了来自无数台先进医疗仪器的“检阅”。
他把一张显示“肝功能”的检查报告单翻到背面,看着上面毫不意外的结果不屑撇了撇嘴:“真不知道对三十岁以下人群强制安排体检有什么必要,纯属浪费医疗资源。”
在那张足足厚达几十张的详细资料里,但凡是在医院里有名头的体检项目,祁深阁没有一项不处于健康状态的最佳指标。在哪怕年轻人也时常会有些小病小灾的今天,他甚至连一点最轻微的近视都没有——这简直是一样让人不得不嫉妒的天分,说是被上天选中的宠儿也不为过。
草草看完最后一页ct,祁深阁把报告单放在桌面上对齐整理好,然后下意识回头去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许书梵。
然而,就是在看见对方脸上表情的那一刻,他却皱起眉头,直接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与五分钟之前判若两人,许书梵现在的面色简直可以用苍白来形容。
他的脸上其实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情绪,但祁深阁与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看见那张平日里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平静温和的脸上出现这种让人心颤的神色——灰白,怔愣,看见了什么惊人悲剧一样的失魂落魄。
“没事吧?我不就是看个体检单吗?”对于这突然的转变,他百思不得其解地伸出手去探了探对方额头的温度,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不是得了绝症,这些数据都很正常,你是不是看错了?”
是很正常。许书梵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紧绷的肌肉恢复正常,然后随口扯了个谎:“我没事,刚才突然有点头晕,已经好了。”
其实他很想告诉祁深阁,你的数据一切正常,甚至正常得让人惊讶……也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截然不同的命运。
许书梵知道自己今天的失态很不应该,也很莫名其妙,甚至可能会引起祁深阁的怀疑。但他毕竟只有二十三岁,尚未修炼到那样心如止水的地步,有时候强烈的情绪如同海啸一般疯狂奔涌而上,他也会被躲闪不及地被淹没在其中可怕的浪潮。
引起他这次突如其来情绪崩溃的,是祁深阁胃功能检查那一页报告上绰在末尾上的表格数据。
自从四年之前住进医院、开始像吃饭喝水一样做胃镜和血常规开始,许书梵就与自己报告单上的每一项数值为伴。
当它们出现异常的升高或者降低时,他会为自己抓不住的命运而开始紧张,而当那些数据在一个疗程的治疗之后出现平稳或者好转的态势,他则终于可以精疲力尽地窝在病床上睡个好觉。
在这些数据之中,糖类抗原c199是其中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一项。
曾经他在身体状况最为恶化的时段达到过此项数值高于正常范围二十倍的检测结果,在经过一段漫长而痛苦得像一场梦境的化疗之后才开始回落,最终保持在400u/ml左右。
但在祁深阁的报告单中,这项测试的数值显示为个位数。
所以,当看见那张除了语言之外连排版都一模一样的检查时,这种熟悉带来的是强烈到无以复加的对比。
健康与疾病的反差鲜明得触目惊心,他的心脏猛然抽痛了一下,像是沉浸在美梦之中的人蓦然被兜头浇下一捧冷水,霎时间就痛苦地清醒了过来。
许书梵一时间有些大脑空白,不敢想象自己应该通过这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生活小插曲中意识到些什么。
他知道在理智层面上,这仅仅只是一份迟到的体检报告单,对祁深阁来说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仅仅是能对一个他本来就深信不疑的事实加以昭示而已。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如果选择了这个体检项目,报告上出现的数值也都会平稳在40以内的正常范围,自己这种人才是可怜又特殊的异类。
他知道如果按照正常的逻辑,他应该在看见这份好到甚至有些没劲的报告单之后笑着随意恭喜或者打趣祁深阁几句,然后跟着对方一起回到饭桌,继续享用未完的早餐——就像他原本人生中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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