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似乎很是心虚,忙低下了头:“回禀太太,我家小姐踢毽时不小心踩到了石子,扭伤了脚踝,眼看今天要赴宴还好不了,只要命奴婢来跟太太告个假,说是今晚的团圆宴就不去了。”
如此拙劣的借口。
几姐妹探究的眼神就都看向了六娘子。
六娘子脸上发烫,垂首,将垂下的腰带揉捏成一团。
四娘子就笑道:“既然三姐扭伤了脚踝,正好派人请个正骨大夫上门瞧瞧,不然耽搁了变成跛子可如何是好?”
“不用不用。”望春条件反射般开口。
见诸人都看过来,又赶紧找补:“我家娘子说要点药油揉一揉,说不定明日醒来就好了,不用劳师动众。”
二娘子嗤笑了一声。四娘子也跟着笑:“这么大人了,倒在客人来时耍脾气。”
六娘子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太太慢悠悠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丝毫没将三娘子的赌气行为打在眼里,又扭头对孩子们说:“时辰差不多了,你们爹还等着呢,赶紧去正门迎接客人去。”
说着就起身招呼女儿们往外走,将个望春晾在原地。
“太太”望春目瞪口呆。
就是女儿们都有些惊讶。
钱妈妈倒心知肚明,三娘子还是太嫩,以为自己甩脸子不去赴宴就能为难太太?
太太索性不把你当回事,横竖是你自称崴脚,在老爷那里说起来也只说你自己不去,跟太太何干?
三娘子估计是盘算太太在外人面前要装阖家团圆,忽然少了一个庶女外人会探究打量太太,琢磨太太是不是苛待庶女,可高门主母哪里会在乎那点细枝末节?
三娘子若是想趁着阖家团圆的机会围剿太太,只怕这一招失算了。
顾一昭落在后面,吩咐望春:“太太说过闲杂女眷都要清场去往枕流斋,以免冲撞了客人。既然三姐不去赴宴,那你们寻个竹编软榻将她抬到枕流斋吧。”
说罢便也不等望春回应就随着太太扬长而去。
女眷们在门口侯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等到客人。双方在仪门见礼,顾一昭也混在人群里大着胆子瞧了一眼王公公。
王公公穿着寻常读书人喜欢穿的蓝布斓衫,腰间并无任何配饰,只发间簪一枚通体黝黑的黑曜石发簪,看着就像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毫无传说中的奸佞之相。
顾一昭惊讶,随后又想,亲爹看着也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谁能想到他每天都风雨无阻给太监请安呢?
王公公至少明面上很周到,就连顾温弘问好时磕磕巴巴他都没放在心上,不过淡淡一笑,示意将身边人一托盘徽墨递过去,视作见面礼。又笑赞道:“过了二门才发觉府上别有洞天,到处园林草木,是个好去处。”
“您真是折煞微臣。”顾介甫赶紧谦虚,“先祖宦游苏州时曾置办了这处园子,几经修缮才略有起色,今日得大人赞叹,真是让卑职脸上有光,可依照卑职的意思,却是大人大驾光临才让蓬荜生辉。”
不愧是苏州马屁王。
王公公笑起来,很是适意。
顾一昭忍笑,却觉察有人在看自己。
她抬起头,就看见人群中的萧辰。
许是今日过节的缘故,他穿的比上次郑重些,墨蓝色衣衫,银线暗纹绣着竹叶,一条同色素缎内夹皮革腰带,并未束冠,简单簪乌檀木簪,又古朴郑重又低调。
此时他正打量着她。
那对明亮到灼人的目光有顾一昭看不懂的探究,即使与她对视了也不躲开,坦然而镇定表达着自己的好奇,有点像温室中什么都有的天之骄子,觉得一切都尽在彀中,却忽然遇到一个奇人奇事,所以起了好奇。顾一昭赶紧挪开眼神,转而看向了旁边。
比起萧辰的低调,仰鹤白简直像一只胡里花哨招摇的花孔雀,厚重夹金线的云锦袍,眼色是柿子红盘绦朵花遍地金,腰系明黄金带,均匀镶嵌着宝石,周边缠枝花的金托上星点散落种种小宝石,正中众星捧月围着一个硕大的祖母绿。
此时他正笑眯眯扶着乡君一边跟太太恭顺说话,一脸的恭谨沉稳,可觉察到顾一昭在看他,立刻抽空跟她使了个鬼脸,眼露戏谑,仍旧是那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做派。
问过好之后,女眷男丁就各自上船,由着船娘撑船将大家分别运往两座小岛。
顾一昭跟在姐妹们后面上了船,一起往卧波阁而去。
卧波阁建在湖心小岛上,二层小楼,四面开窗。
早就有仆从打开所有窗户,铺设桌椅摆上佳肴准备迎宾。
三娘子并不在卧波阁起居,只是充作书房,住在卧波阁后面的一排房舍处,此时那排房舍门窗紧闭,只有扫院的婆子,看来人都已经乖乖搬到枕流斋了。
顾一昭放下心来,进了阁她难免四下打量:好奇三娘子平日里是如何在四面漏风的卧波阁看书的。
不过书架都在一楼,特意打扫过,看着也很雅致。
太太就给乡君介绍:“这是我家三女儿,平日里在这阁里看书,不过今个儿崴了脚,如今去她姨娘身边静养去了。”
六姨娘就暗自惋惜:若是三姐不作妖,今日不就是很好的露脸机会吗?这时候三姐只要上前,将自己平日里读的书文介绍一二,或是指点乡君看自己素日的画作,甚至抚琴鼓瑟,都能一举从众多女儿间脱颖而出,又何必跟太太耍小性子闹脾气?
乡君对三娘子没什么印象,倒拉起大娘子的手:“我看你家女儿各个水灵灵,其中啊,当属老大最平和中正。”
曼宁生来满月脸雪白肤,或许是老太太身边长大的缘故,整个人透着几分母性的包容和慈爱,自然很讨老乡君喜欢。此时她也笑着扶乡君上楼:“您谬赞,曼宁倒觉得几t个妹妹各有各的出彩。”
登上二楼豁然开朗,门窗洞开,整个湖面波光粼粼,在夕阳映照下浮光跃金,岸边红枫黄栌银杏齐燃,倒影入水,仿佛水中也跳跃着火焰。
诸人陪乡君坐下,便开始设宴。
燕翅羹、黄焖鱼骨、八仙过海、四品锅、蜜制金腿、寿字油糕……种种山珍海味便轮流上桌。
酒至三巡,从湖面上飘来渺微的古琴声和歌声,听得似真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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