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昭看懂了她的犹豫,可她若不插手,只怕七娘子还要受磋磨,索性心一横:“母亲,太原的仆从忠心是忠心,但到底没教养过小孩,不如太太给七娘子添个生育过的媳妇子或妈妈,这样就算祖母知道了也不会生气,只觉得您是查漏补缺,不是挑衅她老人家。”
她素日里含蓄,甚少将话说得这么直白,只如今挂心七娘子,便少不得说直白些。
崔氏听进去了:“也罢,难为你这孩子记挂妹妹,正好我跟前有个关妈妈,就赐给七娘子,帮她照看调教那帮不懂事的小丫鬟罢。”
关妈妈是崔氏闺中时的首席一等大丫鬟,早些年嫁给了崔氏娘家管事生儿育女,很是风光。
只不过丈夫升职成了铺子里的大掌柜后嫌她年老色衰,又见她多年不在太太跟前伺候没有体面,就堂而皇之在外面勾搭勾栏女子有了外心,还叫嚣着要堂堂正正把外室娶进门做二房。
儿子们为了财产向着爹和小妈,居然还来说服关妈妈容下二房,被关妈妈拒绝后指着亲娘的鼻子骂她善妒不能容人。
关妈妈勘破亲情,便请了夫家族老和娘家兄弟作证当场断亲,与丈夫儿子恩断义绝,又写信求了崔氏,变卖了自己的嫁妆来江南寻生计。
这几天崔氏正发愁怎么安置她呢。
崔氏自然与她有旧情,可她身边四个各据重任的妈妈都是关妈妈昔日同僚,若是提拔关妈妈与她们平级,那四位妈妈这些年的辛苦算什么?
可若让关妈妈听她们命令做事,又怕她心理失衡引发矛盾。
如今看情形索性就调到七娘子身边,于是叫人唤了关妈妈过来:“你可愿意跟着七娘子,做她奶娘?”
关妈妈行礼:“奴婢幸蒙太太不弃,哪里还有挑拣的资格,如今只求一口饭吃,能被太太送到小娘子门前是奴婢的造化,以后一定不负太太重托,好好照看七娘子。”
顾一昭观她神色清明、面目端正、衣饰也整齐,看她不像是蓄意挑事的刁奴,便放下心来。
关妈妈果然能干,第一天就聚集了曲水流觞的奴婢们训话,给她们定下了严格的规章制度,不许她们懈怠。
有婢女不服,闹着要去太原找老夫人告状,被关妈妈抓起来打了几个耳光,叫她:“赶紧上路,否则我要笑你懦弱。”,结果那婢女想想又不敢,就算告到老夫人那里,她玩忽职守也理亏,便灰溜溜又回到曲水流觞当值。
院里的婢女们一扫往常懈怠,顿时都变得认真起来。
往日里七娘子屋里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如今就是半夜也轮流有奴婢值守;以前有时候她们端饭过来都是凉的,如今饭菜都是热乎的,桌上的茶壶也常有热水,不至于让七娘子喝冷水吃冷饭。
顾一昭又请太太开了库房给七娘子赐了些家具:什么螺钿镶三屏式镜台、青花瓷唾盂台、湘妃竹榻、莲枕荷花椅,竹编气节柜。
摆设了进去,七娘子的曲水流觞也渐渐有了人气,不似从前荒凉冷清。
曼宁就颇为惭愧在家宴上承认错误:“昔日在太原时我居然没顾上照顾七妹,着实是有失察之责,愧为姐姐,倒是五妹小小年纪能想起查漏补缺。”
顾介甫很欣赏大女儿:“曼宁有错就改,也是好孩子。”
顾一昭就悄悄跟曼宁说:“我知道大姐姐也有难处。”,大姐姐自己也是个13岁的小姑娘,搁在现代才读小学六年级,正是无忧无虑跟父撒娇的年纪,却要失去生母在祖母手里讨生活,自顾不暇也很正常。
曼宁悄悄拉着顾一昭的手,晃一晃。
二娘子瞥见,酸溜溜哼了一声。
这回随着元娘子和七娘子来苏州的还有老家来的几个画师,他们停留在太原还有个任务——给顾家阖家画几幅画像回老家。
顾一昭:?古代版全家福照片?
细细询问才知道,原来祖母笃信佛教,所以热衷于捐款供养开石窟造像,捐款多的家庭能指明在某个石窟里画上自己家眷画像留下姓名。
因着儿子全家在外地,祖母索性就让画师跟着出发,照着本人画好画像再回太原。
好小众的爱好。
顾一昭不懂,但老爷乐得做孝子,就叫画师们放宽心住着,好吃好喝,确保能将每个顾家人都画进画像里。
这期间易大家听闻后还颇感兴趣,拜访了那几位画师,跟他们切磋画艺,询问他们在洞窟作壁画的颜料、技法,如何能确保画面百年不褪色等技术难题。
画师们也谦和,大家切磋技艺难免有遇见知音的感觉,三五不时就一起磨颜料,运了云母、蛤粉、朱丹、雌黄、青金石等一堆矿物在一起磨。
顾一昭免不了要提醒老师:“师傅还是少用滑石粉,我以前听人说,那粉末与一种有毒能致病的粉末长在一起,开采时常常不小心混在一起。”
易大家就点点头:“这粉末能用旁的代替。”
易大家与太原画师们聊得兴起,甚至还盘算着几年后动身去山西布政司游览一番,走遍大同、云冈等地的风景。
崔氏赶紧阻拦:“那里连着沃尔都司,常有鞑子进犯,易姐姐可万万不能去。”
易大家脸上表情显然是满怀向往:“即使前途叵测,比起暂向玉花阶上坐、箔钱赢得两三筹还是要来得痛快。”
崔氏沉默。掷金钱是从宫里到贵族女性间流传的一种娱乐方式,若不是后宅寂寞谁愿意玩那个?比起被困在四方的窄窄院落里,自然是骑马闯荡江湖恣意一生来得痛快。
易大家见她面露恻然,反而笑笑,不提自己的志向,反而问她:“身子可还沉重?”
崔氏摇摇头,笑得甜蜜:“如今还未沉重,就是害喜害得厉害。”
易大家笑:“月茹当年也害喜。你们姑嫂倒相同。”
太太二嫂孟月茹如今也是赫赫有名的二品夫人,娘家更是出名的孟家,据说跟儒学大家孟子连着亲,所以在夫家很受尊崇。
她和易大家年轻时是手帕交,也是她引荐易大家到府上来。
“但愿能与二嫂一样,生个像大外甥一样聪慧的孩子。”崔氏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这次画全家福顾介甫动了主意:“不如将姨娘们也画进来,毕竟是祈福的好事。”
给大姨娘画画好说,反正她被禁足在院子里,可三姨娘怎么办?
总不能劳烦人家画师特意再跑趟别院吧?那些画师虽然地位不及官员,但他们是专门给寺庙佛窟画画的画师,因着有信仰力量加持,地位也不算低。
太太只好叫人把三姨娘从庄子上带来,打算等画完画像就送回去。
才在庄子上待了一个夏天,三姨娘就面目全非,她这回吃了好大的苦头,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别院吃食不好,人消瘦得竹竿一样,手腕上镯子直晃荡,一把青丝蜿蜒肩头,看着无端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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