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夕唇角翘起来,懒洋洋趴在他胸口,一本正经说:“应该把电子孟停和全息昭昭放进同一个系统里才对,让他跟她见面,我就不会心疼了,再送他们去结婚——”
她只是信口提起,不知道“结婚”两个字准确地刺进孟慎廷心上。
他垂着眼睑,唇动了动再敛成线,没有说话,搁在一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震动,起初他没理,但一次一次反复来电,没办法再忽略。
梁昭夕抬头亲他下颌,轻轻推开他:“快接,你不接还敢锲而不舍联系你的,肯定是急事,别耽误了。”
孟慎廷揉了把她头发,拾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是钧叔的电话,有所预感,拧了下眉。
接起后,崔良钧端正沉肃地压低音量:“少东家,老爷子病危,情况很不好,医生刚来祖宅会诊过,应该撑不过几天了,恐怕需要您亲自过来看看。”
从那次孟寒山擅自约见梁昭夕,诱骗她离开不成,恼羞成怒弄伤她开始,这位从前纵横商场的老爷子就被他一手塑造起来的冷血继承人半软禁地送进孟家祖宅,医护成群围着,好吃好喝供着,但没有任何自由,失去对外界一切的消息和控制力,单纯等死。
对于习惯了操纵家族一辈子的孟寒山来说,等同于每日每夜凌迟。
孟慎廷定期会收到关于老爷子的健康报告,也知道孟寒山几次发疯,崩溃地吼叫着要见他,让他给一个痛快,他从未登过门,上个月起,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出气多进气少,他清楚他大限将近。
午后,黑色幻影平稳穿过初初绿起的林荫道,开进孟家祖宅高耸的金属大门。
梁昭夕望着窗外情景,想起她当初来这里求助,还背着孟骁未婚妻的身份,下着雨被他从车窗递出伞,像上辈子发生的事,如果那时她选择相信车里素未谋面的男人,听他的乖乖回家,再也不涉足他的身边,他会忍得住,只是远远观望她吗。
她没有问出口,默默抿住唇。
孟慎廷却在这时候揽过她的头,手把她眼帘遮住,从背后用唇覆盖她颈上清瘦的骨节。
仿佛能洞察她心里所有沟壑,他直接沉声答她:“我忍不住,就算你真走了,我也已经破戒,我会去找你,把你拽进我的世界。”
车转过几次弯,没有直奔孟寒山的住处,而是先开到孟慎廷在祖宅里独居的那套院落梧庭,他要把跟着来的小姑娘妥帖安顿好,不想她陪他去见那个将死之人。
梁昭夕下车时,手机响了几次,她翻开信息,是工作室发来的求助,内测发现一点小问题,需要在线处理,她没带笔记本,倒是可以通过别的电脑远程操作。
孟慎廷把她带进楼上书房,按着她肩坐下,躬身替她开电脑,随后自然而然去给她煮咖啡,梁昭夕看着他冷峻又温情的侧影,心头被厚重的甜意缠紧,努力静下心忙工作。
问题几分钟就解决,梁昭夕关掉远程控制,鼠标一滑,不经意点开桌面上一个以数字命名的文件夹。
她本想立刻退出,但随之出现的满屏视频文件不自觉勾住她目光。
她粗略滚动了几下,竟然没有到底。
视频时间有长有短,最少的也要半个小时,而且整整齐齐,都是以日期命名,最早的甚至在十几年之前。
梁昭夕莫名觉得呼吸艰涩,她犹豫几秒,手从鼠标上收回,又重新放上去,忍不住好奇和难言的忐忑,点了离光标最近的一个,想好了只要是公事,她马上就关。
音响没开,画面开始无声播放,不像手持的摄像机,倒像是监控,在高处俯拍下来,镜头正对着一面镜子。
……镜子?
是卧室里的一面落地镜,周围家具摆设有些熟悉,从镜中反射着对面的床。
床上和镜子前都没人,整洁到冰冷,整个影像仿佛静止卡顿,梁昭夕却像被扼住咽喉,漫上不能言喻的强烈窒息,瞳孔紧紧收缩。
她认出来了……
这是她去美国找孟慎廷的时候,他带她住过的地方。
同一间房,日期清清楚楚,是他曾经被孟寒山逼去美国,独自面对生死一线的那段日子。
很快屏幕一闪,二十岁出头的孟慎廷走进画面,梁昭夕死死握住椅子扶手,紧盯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衣服凌乱,半身是血,几步就已经撑不住,跌靠在床尾,仰头痛苦喘息,伤痕累累的手在隐秘处摸索,攥住了什么东西,用力捏在掌中,犹如当成救命的药。
监控拍不清楚,但梁昭夕看到了,只露出那么小的一个边角,她却偏偏知道是什么。
是一根小女生用过的发绳。
上面有塑料的彩色装饰,质量不好,褪色到斑驳,弹力绳的部分也已然磨旧,脱线,在哪里都一文不值,唯独在年轻的他手中,小心翼翼,奉为珍宝。
那是她丢失的,她记得。
她贫瘠的少女时期饰品珍贵,她有过的每一个都记忆犹新。
是哪一天,哪一个瞬间,他不为人知地远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奔跑说笑,沉默捡起她弄丢的廉价小玩意,视作奄奄一息时的慰藉。
梁昭夕手指不停抖,她梦想着要看更年轻的孟慎廷,可不是这样的,不是遍体鳞伤她又触及不到的!
她不能再看下去,仓促关掉视频,弯下腰轻轻哆嗦着喘,意识到所有这些文件,几千个不止,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孟家,孟寒山,这许多年来对他严密扭曲的监控。
他日复一日活在这样毫无人性的炼狱中,被当成一台杀伐机器去规训,还要搏出微乎其微的自由,不把她暴露于孟家视线里,去找她,去看她,去赌上自己的安危生命,换钱来养活一无所知的她。
梁昭夕视野忽然一片黑,有只手覆在前面,给她擦掉无意识淌出的泪。
她根本不知道她哭了,低头缩着肩膀埋进他掌心里,回过身,一把抱住他腰身。
孟慎廷把她搂紧,抚着她头压入胸口,细密的亲吻不间断落下来,低沉声音碾入她耳朵:“别哭,别哭昭昭,都过去了,我还活着,我留这些,只是不想忘,没打算让你看到,是我的错,惹你伤心,别难过,别怕,这时候流了再多血,想着国内还有我的小姑娘需要我,她不能没人管,我就撑得下去。”
梁昭夕咬着牙关,把他衣襟润湿,哑声问:“这么多,全部都是吗。”
“是,从我十二岁开始,到我掌权,完全控制孟家。”
“最早的也这样?”
孟慎廷微微一哂:“更血腥一些,别看了。”
梁昭夕心被翻搅得不成样,她抹了把眼睛,又生出非看不可的勇气,把侧边条拉到最底,找到日期最早的一个视频,不听话的直接点开。
她眼睁睁看着十二岁的清瘦少年站在巨大的铁网兽笼里,仿佛动物园里被围观的幼豹,周围群狼环伺,透着凶光的无数双兽眼恶狠狠盯着他,随时要扑上去把他扯碎。
进度条安静地往前走,她心跳停止,直到少年的身形倏然间被淹没,她急促喘着,再度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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