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妈江蘅当初是有名的药物化学家,爸爸梁秉言是旗鼓相当的分子生物学家,两个人志向相投,醉心学术,在药物开发上是最佳搭档,得到的各种证书堆满家里的小书柜。
她还记得自己刚满七岁那段时间,常年泡在实验室的爸妈突然回家频繁了一些,望着她满面愁容,然后开始更长期的离开,妈妈讲过,她跟爸爸接下了一项重要的新药开发,是上面许可的重点项目,如果成功,有很多奖金可以拿。
她不想要奖金,只想要有人陪她,可爸妈显然不会听见她的声音,把她放在家里,一星期,半个月,甚至更久地不能管她,直到那场惊天的爆炸发生,一切化成灰烬。
她的爸妈,明明是专业翘楚,安分守己,却成了研制违禁药,私通国外的罪魁,因为身死,这件大案才封存,不了了之。
梁昭夕闭起眼,脸颊贴向照片,感受着冰凉的温度,小声哽咽着喃喃:“妈,爸,我一直知道你们是冤枉的,以前我只是坚信,找不到确实的线索,可现在我知道了,当年的事很可能跟沪市陈家,跟陈松明有关系,但……”
她低下头,抱着膝盖,剥开自己的心:“但对方的身份体量,我没有能力去改变,硬来只是飞蛾扑火,很可能会起到反作用,我唯一的,也是最快,最有效的途径,其实就是利用孟慎廷。”
不止京市资本圈,即便放眼全国,能压过陈家一头的也是寥寥,她了解的,就只有孟家。
能把手伸到陈松明身边的人,也只有孟慎廷。
上次因为陈千瑜的事,他针对陈家毫不留情,已经跟陈松明结了仇,如果她借这个契机,让他帮她调查当年爸妈的真相,洗清脏水,他会去做的。
即使没有这些,即使陈家跟孟家是合作伙伴,只要她要求了,孟慎廷也会为她达成。
他眼里没有得失利弊,他不跟她计算亏盈,无所谓值不值得,她说了,他就会做。
就是因为这样,她不敢,她不能。
她坚持一定要离开他,除了她的愧疚胆怯,也是因为这个,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再一次利用他,让他为了她这个祸害牺牲更多。
他的声名,感情,傲骨,都毁在她的手里,难道她还有脸,让他再赌上家业吗。
梁昭夕伸手抹了抹潮湿的眼眶,再次望向墓碑上的照片,妈妈的有些模糊了,爸爸的还算清晰,她无措又留恋地盯着,男人儒雅的五官映在她清黑瞳孔里。
一道陌生的,发颤的低哑男声,就是这个时候骤然间响起的。
——“昭昭。”
梁昭夕皱眉,起初以为她心绪混乱,听错了。
这附近都是大大小小的陵墓,而且她刚刚看过,周围根本没人,何况这个称呼,只有她小时候的爸妈,和孟慎廷才会叫。
她不安地慢慢直起身,某种奇异的,有些熟稔的感受爬上后颈。
从香港的酒店离开时,还有那天在工作室楼下准备出发去夜店,她都有过被热切注视的错觉,此时此刻,如出一辙的感觉又来了,甚至近在咫尺。
梁昭夕身上发紧,手不由自主握住,那道声音再次传来,含着极力忍耐的哭腔。
——“昭昭,是我。”
梁昭夕确定不是幻听,她浑身一凉,猛的转过身。
她后面是延伸开去的层层墓碑,就在那些石碑中间,突兀站着一道高瘦身影。
那人朝她走了一步,脚是跛的,还有一只手不自然地垂在衣袖里,显然有残疾。
香港街头的斑马线,她意外撞到的某个身影乍然回到眼前,当时模糊的脸在这一刻陷在墓园纷飞的纸灰里,轰然灼烧她的眼睛。
梁昭夕忘记呼吸,胸口几乎炸开,她望着眼前的人,下意识回头,惊悚地、不可置信地去看碑上属于爸爸的那张照片。
一样的五官,一样的相貌,只是岁月蹉跎后,明显的苍老消瘦。
她一点点,迟滞地,空白地转向面前那道似真似幻的身影。
……鬼吗。
梁昭夕满脸素白,眼底突然冒出抑制不住的泪光。
“……爸爸?”
第60章
忌日, 墓园,周围萧瑟阴森,纸灰漫天,过世十几年的人身影重现, 一切都像是恐怖悬疑片的现场。
梁昭夕知道眼前正在发生的事实过于匪夷所思, 所以就算下意识叫出了一声“爸爸”,她也依然觉得是自己神志不清的幻想。
她太想爸妈了, 太自缚无助, 才会看见已经苍老的爸爸回来,就像他一直活在她身边,没有消逝过一样。
委屈的眼泪顺着脸颊滚下, 她脚步虚软地往前走了两步,把对面的人当成一个虚假的影像,想在幻觉消散前扑上去抱一次。
但越是靠近, 梁昭夕越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手碰上去, 触摸到的也是温热实体,她拥抱的动作只完成了一半, 身体挨碰到的所有地方都是真切的,她终于悚然反应过来,这个人可能不是她一场梦, 是活生生的存在。
确定是活人, 梁昭夕湿漉漉的心瞬间凝滞,直线跳到喉咙口。
她马上收回手, 防备地倒退,腰僵硬地抵到墓碑上,瞳仁紧紧收缩:“你到底是谁, 专程在我爸妈忌日来找我什么目的,你故意打扮成这样吗?让我以为你是我爸?我爸已经过世快十六年,你——”
高瘦男人始终目不转睛地看她,不忍的目光透过十几年荒唐坎坷的光阴,努力把小时候调皮漂亮的小姑娘跟她重叠。
他几次张口,都因为情绪激动出不来声,眼睛不停描摹她的脸,热泪纵横。
“昭昭,我是爸爸,我是梁秉言,”他不敢贸然靠近,怕把她吓到,就停在三米以外,伤腿费力地站直,嘴唇颤抖着,尽力提高音量,想把话说清楚,“时间太久了,你那时候还小,肯定早就记不清我的样子,你看看碑上的照片,左眼旁边有一道疤,我也有,就算作假,也不会做到一模一样。”
梁昭夕隐约记得爸爸是有道疤,好像是年轻时为了救人留下的,在眼尾底下很深一道,照片上拍得鲜明,这个自称是梁秉言的男人同样位置也有,跟她记忆里那些模糊的印象契合到一起。
她唇用力抿成线,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就接受。
男人苦涩地咽了咽,喘得很重,继续急切地解释,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死,我这些年……都生活在香港,对以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换了一个名字身份,以为自己是别人,浑浑噩噩地活了十几年,总是……总是心里空荡荡,发慌做噩梦,梦里都是爆炸,着火,哭着在后面追我的小女孩,可我不知道原因,像个傻瓜一样,顶着不属于我的身份苟延残喘。”
他粗重地呼吸,尝试平静,眼泪还是持续地涌出来:“那天我在街头撞上你,低头看见你的脸,我完全没有准备,你五官映到我眼球上的时候,我头像斧头凿开似的疼,被撬开了一条口子,我想去追你,你早就走远了,我在路边靠了三个多小时,根本走不动,被路人当成疯子发病,差点送进警察局,我那时候一下子记起来很多事,被我这具身体逃避地、忘掉了十几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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