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说你同卿云在六部闹起来了?”
皇帝召了李崇问这事,他语气轻松,带着笑意,显然不是真将那当一回事,只闲聊消遣罢了。
李崇也笑了,“上回儿臣去接他回宫时,便在车上挨了他好一顿说,如今脾气越来越大了,说是见儿臣一回便要打儿臣一回。”
皇帝笑了笑,“他便是这脾性,如今对朕也时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李崇道:“他如此骄纵,父皇何不弃了,再挑个温顺可人的呢?”
皇帝抿了口茶,“温顺可人的宫里头遍地都是,一个个都是纸扎的人,有何意趣?”
“父皇既便爱他这个性子,何不多迁就些,”李崇微笑道,“程大人的确是个有才的,如今在兵部可是无人不服,可见他有识人之能。”
皇帝放下茶碗,神色之中显出几分缥缈,“朕倒宁愿他没有。”
李崇时常伴在淑妃身边,对皇帝在此事的了解自然很深,故而只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难得休沐出来吃酒,你面上就不能露个笑模样吗?”
张平远拍了下苏兰贞的肩膀,苏兰贞负手在后,神色一如既往的冷然。
张平远知道他为何如此,便道:“何必为他担忧,他如今在六部,便是连齐王都要退让三分,管那些小人说什么呢。”
苏兰贞道:“小人何所惧。”
张平远道:“既如此,你为何还总愁眉苦脸?”
虽说这好友一贯是冰雪神色,然张平远到底和他相熟,能从这好友看似毫无变化的面上瞧出端倪。
苏兰贞不言。
张平远带着苏兰贞入了酒楼,二人进了三楼包厢,张平远道:“你今日倒舍得本钱,请我在如此华奢的地方吃酒,该不会是又要抓谁的把柄?”
苏兰贞抬眼,张平远心下一声哀嚎,压低声音道:“咱们今日休沐,你还要出来办公,道真兄啊道真兄,我从前认为自己已是六部之中难得清正勤勉之人,遇上你,我实在自叹不如。”
苏兰贞手指之间微微摩挲,道:“工部有人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你可察觉?”
说起正事,张平远神色也认真起来,“这是常有的事,道真兄,我知你眼里揉不得沙子,只这一事我劝你不要过分较真,细究起来没有好处,反倒误事。”
“我知道,”苏兰贞道,“若是一般的吃拿卡要,分润回扣,只要能将事情办好,我自然也睁只眼闭只眼,只有人做得也实在太过了,你忘了我那条腿是怎么断的了吗?”
张平远眼神一凛,“漕渠?”
苏兰贞颔首,“我隐忍不发,便是在等他们松懈。”
张平远吸了口气,“道真兄,你可真是太沉得住气了,我只愿此生永不与你为敌。”
苏兰贞道:“我闲来无事,非要与人作对?”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平远道,“那今日酒还有没有的喝?”
“有。”
苏兰贞淡淡道:“等抓了他的现行,让他付账。”
张平远差点没笑出声来,道真兄可真是既清正又阴险,既廉洁又不羁啊。
二人包厢的位置靠窗,窗户只推开了条缝隙,以供二人向下观察。
马车一辆辆驶来,下车的人当中也有几张熟脸。
这酒楼原本便有许多六部官员在此相约吃酒,那人也是浑水摸鱼,干脆以此来作掩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反不容易引人注意。
“到底是谁啊?”张平远压低声音道。
苏兰贞道:“人来了便知道了。”
张平远道:“对我还卖关子,真是。”
“嘘,”苏兰贞道,“少说废话,免得分心。”
张平远闭口不言,一个劲地盯着下头,一辆熟悉的华贵马车由远及近驶来,张平远一眼就认出了马车的主人,连忙瞥眼看向苏兰贞,却见苏兰贞那张冰雪似的脸上果然现出了异样痕迹。
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在六部引起众议的大宦,今日他是微服出行,只打扮得也十分高调,一身火红的狐裘大氅,大氅毛色鲜艳发亮,一下车便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他走得很快,身边侍从替他挡住周围人窥探的视线,几步便进了酒楼。
张平远看了苏兰贞好几眼,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那位大人也来了,咱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苏兰贞道:“此行是为公。”
张平远心说原来这位大宦在你心中乃是私事?
张平远到底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了,先前还有些云山雾罩,上回苏兰贞一人舌战群臣,那模样,张平远也是头一回见。
若说为正官场风气,苏兰贞和那位大宦离得也实在太远,且苏兰贞一向不是好大喜功之人,人既在工部,自然脚踏实地,先将工部的事办好要紧,这些事,以苏兰贞的性子原本根本不会掺和。
既不是为公,那便是为私交了。
先前苏兰贞断腿,那位大宦亲自来探望,恐怕不只是因皇帝的授意,而是二人亦有私交之故。
张平远也是个办实事的人,对于家世门第出身这些也从来不在乎,否则他也不会折服于苏兰贞的能力,对这位举子出身的侍郎多加支持了,故而对苏兰贞和卿云有私交毫无异议,甚至也跃跃欲试,想同卿云交个朋友。
毕竟能慧眼识珠,挖掘出程谦抑这么一颗蒙尘明珠,张平远便觉着卿云的确厉害。
酒楼有贵客到,自然动静也大些,张平远竖着耳朵,听着动静,道:“好似在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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