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望着陆寒发间未消散的金芒,喉结动了动。
方才那些缠着师兄的“妖怪手”消失之际,他分明听见了剑鸣,宛如春天融雪的溪涧,又似母亲哄他入睡时哼唱的歌谣。
“师兄。”
孩童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带着些许破壳雏鸟的生涩。
他松开紧攥着衣襟的手,反而将陆寒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陆寒掌心的薄茧摩挲得他发痒,那是打铁时留下的痕迹,亦是替他挡过魔修飞刃的见证。
小石头望着陆寒眼下尚未褪去的青影,忆起昨夜师兄守在他床边为他驱寒的背影,忆起前日被野狗追逐时那道挡在他身前的身影,所有细碎的温暖蓦地汇聚成一团火,烧得他眼眶发热。
“我……我也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陆寒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蹲下身子与小石头平视,望见孩童眼底跃动的光芒。
并非恐惧,亦非崇拜,而是某种更为清澈的东西,宛如春汛时破冰的溪流。
苏小璃的药锄突然“当啷”一声落地,她急忙去捡,弯腰时却瞥见小石头颈间的玉佩。
原本模糊的族徽此刻竟清晰如刻,与陆寒平安符上的并蒂莲纹路隐隐呼应。
“小石子。”
苏小璃蹲下身子,用指腹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她的指尖沾染着归魂香的余味,混合着陈皮晒在竹匾上的甜香。
“你可知道成为这样的人要历经多少磨难?要在雪地里练剑直至手指冻僵,要在毒瘴中采药直至皮肤溃烂,要……”
“我不惧。”
小石头打断了她,伸手按住自己心口发烫的玉佩。
“昨夜,玉佩在我的枕头下发光。我梦见有个白胡子爷爷说,我生来就是要学剑的。可我从前害怕,怕自己愚笨,怕练不好。”
他吸了吸鼻子,将额头轻轻抵在陆寒的肩窝。
“但师兄被妖怪手缠住的时候,我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要变强,要保护师兄,保护小璃姐,保护所有像我们一样的人。”
陆寒喉结滚动。
他忆起自己十二岁时蹲在铁匠铺前,望着父亲被地痞打断胳膊却依旧笑着说“打铁的骨头比铁硬”;忆起萧无尘长老在剑冢前说“剑修的道,是替该护的人挡住所有风雨”。
此刻,小石头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宛如一颗刚埋下的种子,正顶开冻土。
“好。”
他伸手揉乱小石头的头发,掌心触碰到孩童湿润的发梢。
“从明日起,每日卯时随我去后山练习基础剑式。但事先说好——”
他忽然板起脸。
“倘若敢偷懒,就罚你替小璃姐晾晒三个月药草。”
“耶!”
小石头破涕为笑,转身扑向苏小璃。
“小璃姐你听到了吗?我要成为剑修啦!”
苏小璃被撞得一个踉跄,却笑着将他接住,眼角的泪水在阳光下闪烁。
这孩子的眼睛里,有她被逐出师门那天在雪地里熄灭的光芒,此刻正重新燃起。
巷口的老槐树上,几片枯叶“簌簌”飘落。
黑水婆婆的身影从树影中缓缓走出,枯瘦的手指轻抚着腰间褪色的葫芦。
她望着小石头发亮的眼睛,又望向陆寒胸口若隐若现的剑纹,喉间发出极为轻微的叹息:“原来真正的道,不在天上的轮盘里,而在……人心的温度里。”
陆寒抬起头,恰好与她的目光交汇。
婆婆的眼神不再如往昔那般浑浊似雾,此刻清澈得能够看见深处闪烁的星子。
她向陆寒微微点头示意,随后抬手抚摸了一下小石头的头顶。
这孩子后颈的朱砂痣,与她怀中珍藏了二十年的婴儿襁褓上的红绣纹丝毫不差。
做完这些动作后,她转身朝着巷尾走去,灰布裙角扫过青石板路面,宛如一片云飘进了更淡的雾霭之中。
命线主宰最后的残光正在逐渐消散。
原本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云不知何时已然散去,阳光斜斜地切入巷口,将陆寒等三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苏小璃忽然留意到,药铺前晾晒着的陈皮不再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色,每一片的脉络里都流转着金红的光芒。
隔壁茶摊的老汉正用抹布擦拭桌子,动作比往日轻盈了许多。
就连总是在墙根打盹的黄狗也支起了耳朵,朝着他们摇起了尾巴。
那些被命线轮盘冻结的生机,正在渐渐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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