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阳穴传来的一股疼意让楚元廷轻松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下去,剑眉拧起, 深邃而黑沉的眼望向立于下侧正中的白闻敬, 凌厉的威势顿时如利剑般刺向这朝臣。
白爱卿缘何这般笃定陆修撰能解此困?孤观陆淮入仕以来不过都在翰林做事, 除去崇州迎使一事, 便深耕于文书著述方向下功夫。难道白爱卿是与陆爱卿有他的方面的来往,以至于对他的了解如此深入?
白闻敬却早就料到了圣上会偏着陆淮似的, 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面色不变很是从容地回道:禀陛下,若只是论非商贾、非世家子弟, 朝堂上的同僚们亦有不少可用之人。
说来惭愧, 臣虽尚未与陆修撰相交, 但向来心驰神往、十分仰慕。先前有幸拜读陆修撰所作《利民论》,对于新法财税的见解精妙绝伦, 微臣实在深受启发。
正如科考取士此制,微臣认为朝中要事应当选贤举能, 让能力优者各司其职。既陆修撰于市易新法一道深有造诣,想必担任这项事宜的主官十分合适。
言罢,便深深拜了一礼,竟是十分真心的忠良模样。与方才有理有据、一环扣一环要把被自己视作敌人的陆淮逼着接下这烫手山芋的姿态反差得有些可笑。
陆淮听着他的发言, 感到这人是明显的有备而来。他也知道白闻敬不怀好意,亦明白此行艰险、福祸难料。
即使他也知晓开先河者总要受质疑的道理,变革此法在民众当前看来或许算不得甚么好事,即便成功,或许究己一生也无法让他们接纳,反而会招致不理解与诽谤。
可是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是对他而言具有强烈吸引力的诱饵。毕竟没有哪个志在报效家国的读书人会不渴望获得切实造福于民的机会。
楚元廷听了白闻敬一番滴水不漏的话,沉吟片刻,唤了陆淮出列。
他亦知晓此事为难,毕竟事发的地点就在他的宫廷之中,白家大公子和国公府的牵扯他也略有耳闻,不能排除白氏刁难陆淮的可能性。
但因他与陆淮在变法一道上相合实在如伯牙子期,还是忍不住带着希冀,有些想征询一番陆淮的想法,试探他可有良方助他解决这顽疾。
陆爱卿可愿代行此事?此事不急于一时,可从长计议。
若陛下信臣,臣愿斗胆一试。未有犹豫推脱、半分矫饰,这清雅隽秀、看着柔弱经不起摧折的文人居然爽快地便答应了下来,让楚元廷有几分吃惊。
他先是禁不住开怀地朗声大笑,乐后又担心:陆淮他可知这帮商人能做到今日这般大的家业,手脚定然无多干净,怕是肮脏手段、布置都多得数不胜数。
这般自幼读圣贤书的纯良君子,当真玩的过那帮老狐狸么?
妙哉!有陆爱卿这般的肱骨之臣,实属我大雍之幸。只是一人之力恐怕如蚍蜉撼树,难以撬动这些庞然大物的根基。
此事孤需要更多人的帮助。众爱卿中,可还有人愿与陆爱卿同往查办此事?
楚元廷不忍这忠良愿为他分忧的臣子孤立无援,欲为他寻找助力,至少能一同承担风险。
可阶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大殿之中竟然寂静得如同一根针掉落都十分清晰的模样。
一众官员不是不知晓这变法于百姓有利,尤其荒年之时,实在是防止流民饿殍,保障物资供给流通的一记定海神针。可这变动实在太难。
身处太平治世的繁华国都,所见皆是一派仓廪丰实的富丽景象,众人哪会那般警惕,只觉得这新法有些杞人忧天之嫌。
居安思危虽好,但不至于要到损伤当前利益也要防范于未然的地步。
况且,多少人举着祖宗之法不可废的牌子,满口守礼尊古,实质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家业受到波及罢了。
让利让利,明面上看只是这些商贾伤筋动骨。
实际上他们为官,单独按年按月领俸禄能挣得了几个钱,顶多过得比平民百姓宽裕一些衣食无忧。
想要好的享受,不知多少油水人脉都是同这末等人家共谋获得的。士、农、工、商看似商贾最下流,但最极致的豪奢也只有这部分人和权力顶端的执掌者可以享受。
虽然断尾求生火速爬到皇帝这头去、把队友卖了表忠心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可是若原先的同伙狗急跳墙把自己侵吞的财产捅出去,那这表忠心便极有可能表的自己满盘皆输。
因而各怀鬼胎的众人都心内发虚地低垂着头颅,或是盯着脚尖如同隐匿在前列官员阴影里的一桩木头,竟是无人愿意同往。
白闻敬却是未曾看出这副情境的尴尬似的,好整以暇地看着,凌厉上扬的凤眼中流露着得偿所愿的愉悦,竟是把面无表情时的阴戾砍下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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