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也不算什么。
人多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纵然皇帝对他不甚亲近,同样地对其他几个皇子也都一样的冷淡,许是天性人情淡薄也是有的。
若无贵妃的出现和萧怀宸的降生,或许恒王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是他们的出现,叫他明白了何为偏爱,也意识到了自己是如此的可悲。
他这个六弟,只因有个好母妃,不用做任何事便能得到父皇全部的目光,旁的皇子昼夜不怠的努力都得不到的夸赞,萧怀宸只识得两个字,就被皇帝抱在怀里赞不绝口,兄弟们你争我夺了这么久的储君之位,也将要被皇帝拱手奉上,谁会不妒呢?
同为帝王之子啊!
恒王心中终归是不甘的,不是不甘于落败,而是不甘于从没曾得到皇帝的半分偏重,如今他已经是一无所有了,索性也不再畏惧于问个清楚。
“儿臣想听父皇一句实话,若没有昭贵妃和六弟……储君之位,会不会是儿臣的?”
皇帝俯视着他,手中的佛珠微顿,最终还是如实道:“不会。”
“且不说没有如果,朕的储君,也绝不会有曹氏血脉。”
就算没有那小姑娘的出现,没有怀宸的降生,他也会从另外四个皇子中仔细挑拣,再好好的培养扶持,不求其能做个开疆扩土的英主,只要是个守成之君就已足够。
但从始至终,恒王都不在考量之中。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这答案与恒王料想的并无不同,皇帝对曹氏和世家的忌惮,他也一直看在眼里。
显然,皇帝早已因着这份血脉,而早早的踢了他出局。恒王原以为自己会愤怒,却不想,竟生出了几分尘埃落定的平静。
“父皇啊父皇,您对儿臣失望,儿臣对您,又何尝不是失望至极。”许是心知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了,对着皇帝的时候,倒是头回没了曾经的胆怯与敬畏,恒王直直的仰头看着皇帝,语中满是嘲讽:“若不是您对曹氏,对母后和儿臣的步步逼迫,曹家未必会反,儿臣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儿臣又何尝不想父慈子孝?可父皇疑心太重,又可曾给过儿臣这个机会?”
“我分明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嫡子,您却迟迟不曾定下储位,任由朝堂之中众说纷云,看足了我的笑话。”
“放任老大和我作对,扶持三弟四弟,甚则在有了六弟后,便再不顾及中宫颜面。今日这般结局,彻底断送了曹家的活路,不正是父皇想要的么?父逼子反啊……您又何必假惺惺的说什么失望至极?”
“是想看我悔愧难当吗?真是可笑!”
“我不过是为自己争了一回罢了,懦弱了一辈子,当了您十几年的孝顺儿子,独独这件事,做的最是畅快,我也绝对不会后悔!”
恒王怕死吗?
自然是怕的。
但有些话,有些心思,他憋闷的太久,实在是不吐不快,如今乍然说出口,竟觉得哪怕是死,也都值了。
恒王心怀死志,但他并不想死于生身父亲之手,还想要一份体面,他猛然用力,甩开了羁押他的侍卫,扑身上前拔出侍卫腰间的长刀,冲着皇帝挑眉而笑,刀尖抬起。
“陛下!”
“护驾!快护驾!”
侍卫们对他这个落败的皇子并无太多防备,更没想到恒王当着皇帝的面还敢反抗,刀剑长矛瞬时齐齐对准了恒王,近身护驾的金吾卫也将皇帝团团护住。
场中只有皇帝岿然不动,他不信恒王真有那个胆量弑君杀父,就算他真的如此悖逆,那点子花拳绣腿,也实在不能叫皇帝看在眼里。
果不其然,恒王的刀尖架在了他自己的脖颈间,在皇帝绷紧的面色中狠狠一划……却只割出了一道血痕。
自裁也不是个简单的事儿,那颤抖的手臂和迟迟划不下去的刀刃让皇帝松了口气,总算这个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懦弱,但他既已与朝堂无缘,就这样一直唯唯诺诺的做个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
皇帝冷着脸,沉声道:“孽障,既是下不去手,就把刀放下,别给朕丢人现眼!”
恒王灰败的神情中霎时更多了几分羞愤,他也不知这是为何,分明已经决心赴死,临到关头竟还是如此丢人现眼,士可杀不可辱,他仅存的最后一丝颜面和风骨,俨然是丢尽了。
“为什么……为什么!”
他恨皇帝,却也更恨自己临到关头的胆怯,气怒之下更显疯癫,猛地举起长刀,明知寡不敌众,还是朝着皇帝身前的金吾卫劈去。
将士没得皇帝就地诛杀的指令,下手还算有分寸,招式多在于擒拿,并不想索命。
这场景,说是在捉拿逆贼,不如说是戏耍逗弄,眼看着人就要冲到皇帝跟前了,金吾卫们正想缴了他手中的刀,一道箭矢却骤然从后袭来,直直的贯穿了恒王的胸膛。
那举刀的身形一顿,与他不过咫尺的皇帝也怫然大惊,看着他向前栽倒的身形,猛然跨步上前,将人接住。
“萧怀礼!”
这还是自恒王封王后,头一次听见皇帝直呼自己的姓名,虽语气不算和善,却比那冷冰冰的恒王二字要亲近许多。
恒王想笑,张嘴却只吐出了一大口血水,胸腔憋闷的厉害,连呼吸都难。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今夜,或许就是他这一世的尽头。
最后关头,他没再唏嘘感叹,只抓紧了皇帝的袖袍,死死地攥着,艰难的吐出了最后两个字:“母……放……”
圣驾比顾瑾预计的要晚上两日才回,直到见着皇帝全须全尾的回来,顾瑾才算是松了口气,她抚着皇帝明显带着几分憔悴面颊嗔怪道:“陛下真的是,怎的现在才回来?可是叫我好生忧心,母后也是担忧到茶不思饭不想呢。”
皇帝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紧紧的将人圈在了怀里。
脖颈间尽是皇帝温热的呼吸,两人素来亲昵,又多日未见,顾瑾自然不会拒绝,只是那一双大手勒的太紧,实在是叫她喘不过气来,顾瑾只能推搡着道:“陛下,您松些手,臣妾闷得慌……”
听顾瑾如此说,皇帝果然松了些力气,只是仍旧抱着顾瑾,没有松手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直到林常青捧着药碗走了进来,顾瑾才意识到不对劲来。
“林大伴,陛下可是伤着了?”顾瑾闻着那浓郁的药味儿,皱着眉头想要挣开皇帝的怀抱,生怕自己再压着皇帝身上的暗伤:“您伤在何处了?快叫臣妾先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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