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首望着隐真依旧完美无暇的面容,沈若兮由衷感慨道:"人生在世,种种之执念,均缘于割舍二字.我只是受教于道长,看破了这一层,又岂可与前辈枭雄相比呢"
"施主言谈举止,像极了师尊道长灵竹."隐真步至前方,坐于林中琴台之上,屈指轻弹,清音悠扬弥漫."贫道自幼随师父灵竹道人周游四方,阅人无数.然而像施主这般清奇离世之人,却是贫道平生首遇."
"此曲只应天上有"沈若兮莞尔一笑,"多谢道长谬赞了."抽出袖剑,随音起舞.
"冷光出镜!"随着一声清咤,清光凛冽,剑气纵横,清寒剑如贯日长虹般直冲云霄.疾风回旋,竹叶纷落,衣袂翻飞.
应着清奇的剑招,隐真信指而奏.琴音绕竹,恢弘幽雅.
剑光交错,琴音悠扬.一刚一柔,恰如其分.
"滴雨泽苍!"在漫天竹叶翩跹九重之际,倏然掠剑眸前,伫剑凝气."珠落玉盘!"待竹叶瞬间静止空中时,以光之速挽开剑花,回剑向天.剑光到处,万千竹叶纷纷飘落,宛若漫天白雪.
"斜风细雨!"左指捏诀,点叶控风.右掌执刃,化剑之凌为刀之厉,由某一点自上斜切而下.琴音倏地一转,待一招"杨柳拂风"使出,琴音已由恢弘转为婉约.丝丝相扣,细水常流,如水墨江南红颜女子的浅吟低唱.起伏,婉转,淡定,天成.
琴音脉脉送出,沈若兮的记忆也随之牵扯得极为遥远.
------青阳古道上,自己凌空掠起,蓝冰剑向白非刺去,风驰电掣一般直取白非咽喉!没有浮华繁丽的招式,最简单的一招,恰能致命!
------招招凌厉,招招致命.变守为攻,毫不留情!自己的左手轻斩白非脉门,右手蓝冰剑平平指向白非,抵在他的咽喉之上.
大片大片的惊鸿掠影,在沈若兮的脑海中随闪即逝.凝气于右掌,凌空出剑,竟是刺向安详抚琴的隐真.集万千纵横的剑气于一剑,破空平刺,正是那招"滴水穿石"!
"施主如何开起贫道的玩笑来"苍白修长的手指抚过琴弦,隐真神色忽然一敛.琴声戛然而止,隐真已然平地腾身而起,藏琴于身后.右手执起拂尘,当空一挥,光华如练,迎上凌空刺来的清寒剑.
剑尖斜挑,绕开挥过来的拂尘.沈若兮但战不语,脚下施展出惊二十四步移形步法,手中仍然不停."残月清风"使出,一剑光寒十九洲,风云突变,天地飘摇.
"好一招"清风残月"!"隐真凝力于掌,欲传刚劲于至柔拂尘之上,重震沈若兮掌中之剑,从而以柔克刚.岂知拂尘挥出,击于剑刃之上,竟似以卵击石,毫无着力之处.
"隐真,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出尘道士!你当沈若兮是白痴吗?"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她已经口不择言."从在大理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就是杀害白大哥的堇莫言!"
------"无鞘剑派繁无影,堇莫言,奉掌门之命率同众师弟诛杀点苍八子,一命不留!"
------"师兄,此人亦不可留"
隐真,隐本藏真.
"你化装成莫三哥的模样,只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一直以来你深藏不露,而今,我终于可以为白大哥报仇了!"
一个人的身形可以改变,容貌可以改变,但声音却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两道人影在风中闪电般交错.白练清光,交错摩擦,唯见风中丝丝荡开的银色尘丝.飞扬的绯色长衣掠过风中猎猎作响的洁白道袍.隐真大惊之下,眼中掠过悲恸与无奈.
"堇莫言,拿命来!"沈若兮双目微红,射出浓烈的恨意与杀气.伴着撕心裂肺的呐喊,沈若兮一招"飞沙走砾"使过,又连一招"沙天漫卷".脚下步法依旧丝毫未乱,掌中清寒剑剑气充盈形成气阵,光影交错摩擦如展开的羽翼.笼罩在隐真的周围,迅速的推进……
何曾熟悉的情景.何曾熟悉的招式.风雨十剑.惊鸿二十四步移形.乃至最后的一招万剑合一.以点苍的武功败敌,以致白非死命的招式夺命,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耳边是呼啸卷过的疾风.隐真周身一暖,一丝微笑浮上嘴角.弃了手中凋零无几的拂尘,迎着扑面而至狂厉的剑气,隐真临风挺立,手结莲印,低诵道号无量天尊.白袍纤尘不染,随风翩跹如荡漾水中的白流苏.
清寒剑的剑气在触到隐真衣袂的那一瞬,就忽然顿住.二人相对而立,世界仿佛静止.
多熟悉.
岁月轮回,造化弄人.成败枯荣之间,一切又重演.
隐真淡然动唇:"从今晨竹林的白果神功到此时的万剑合一------施主已错失了两次杀我的大好时机.施主不杀我,我便有了反扑的机会."
他忽然轻轻一笑,淡淡的嘲讽之意在他的眼里荡漾开来."只因,你的心不够狠."
剑在手上轻轻地晃动起来.沈若兮咬着嘴唇,握剑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指节发白.清寒剑的剑尖微微颤抖,绯衣女子的眼神亦悲伤而绝望.
只要再向前一分……一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那一瞬间,仿佛有千万般言语无从倾诉,只化为丝丝极至的忧伤,氤氲在她的眼底,如雾霭般迷茫,捉摸不定.那是怎样复杂而又绝望的感情------本该杀了仇人,为自己生平唯一肝胆相照的挚友报还夺命之仇,可为什么短短几日来朝夕相处,剑至眼前之人喉前,却迟迟下不去手!
清寒剑在沈若兮手中兀自摇曳颤抖,执剑人泪盈于眶.隐真念号道:"白施主确系堇莫言所杀,然而贫道俗名陆淞燮,真正的堇莫言,已在你我相遇那日,死于点苍二侠严青轩剑下."
沈若兮的瞳孔倏地放大.正在此时,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清咤,碧衣的修灵谷女弟子已然拔剑,向隐真攻来.
"绥鸢姑娘,住手!"沈若兮急忙相阻,"凶手另有其人,不是他"
"堇莫言一派灭徐家满门,杀了我多少兄弟姐妹,亦在武盟大会上出言不逊,置画眉阁于水火之上此仇早已结下!今日不管他是不是堇莫言,我都要杀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绥鸢招招狠厉,旨置隐真于死命.却因口中说话而真气不纯,节节败退------若论武功,她实非白云观下有道之士的对手.
隐真并不进攻,只是一味相避.当掌中拂尘木柄震飞长剑之时,绥鸢后退三步,道:"你本该杀了我的."
"无量天尊,罪过罪过"隐真叹息道:"既然二位施主都不相信贫道,那么"
"啊------"沈若兮和绥鸢同时惊叫出声.
白光一闪,跌落地上的长剑已被拂尘卷入道士掌中,隐真握住剑柄,倒转剑刃,以剑锋向自己的脸上狠狠划去!瞬间,那原本白玉般完美无暇的面庞,已经被锋利的剑锋削去薄薄的一片.鲜红的血液顺着玉白的脸颊滑下,一滴,一滴,阴森可怖.
如此狠厉勇绝的一剑.
将那叶片般大小的血肉置于掌上,隐真苍白的嘴唇微颤.他微笑道:"这样,二位可相信了么?"
------那是真正长在隐真脸上的肉皮,而并非葛皮或白面制成的易容面具.
"你又是何苦!"沈若兮的目光闪了一闪,声音悲哀而迷惘."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从一开始就相信"
绥鸢已伏在巨石上痛哭不已.
"我想,有些事情,还是要解释清楚的"隐真谓叹,"点苍九子闻名天下,二位可曾听说,其第三侠莫青凌,在入派以前,名唤陆清燮"
沈若兮双手紧握成拳,敛在袖中."武林盟受难,我岂能坐视.道长且借我一匹马,我要立即赶去."
"施主,怎可以忤逆天意."隐真谓然规劝,"万事顺其自然,还是不要去了罢."
沈若兮奇道:"我重出武林,岂非道长所愿?"
隐真久久地沉默着,仿佛在思虑着什么.忽然,他撩衣跪在沈若兮面前.
"贫道这一生,除了师傅,再没有跪拜过第二个人.如今,我却只求你------
不要去武林盟."
这千金一拜之后,又隐藏了何许不能言说的挣扎与无奈?
沈若兮凝重的望着面前屈膝而跪的少年道士.须臾,一丝自嘲浮上脸庞.
她亦向着他缓缓地跪下.
"重拾旧道,完成夙愿,这将会是我最后的机会."
"所以,你这一拜,我不能受."
藏身于竹林深处的黄衣女子,目睹了这一切.
翌日清晨,隐真端着斋饭扣响了沈若兮的房门.久无人应.推门而入,人已去,只寻得茶盏之下白笺一封------
一舞惊曲穷碧落,拔剑向天下黄泉.
缨落尘香花已尽,玉碎瓦全绪翩跹.
四海三山人去也,此去无回君勿念.
共剪西窗莫休问,竹林试剑几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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