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亚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乱来的打法,步子没有扎稳,被撞倒在地上,那人压在他身上,从靴子抽出了匕首抵着他脖子。
金亚天正要说什么,却感觉脖子上抵着的劲力一软,匕首也随着滑落。原来那人已经晕了过去,想来刚才被撞在树上那一击着实不轻。他坐起身,扶起那个已经失去意识的人,这时才看清楚盔甲的样子。飞羽?女人?
他再看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这还是个孩子嘛!想想自己竟被一个小女孩逼到了这地步,突然下令:“停手。我们输了。”
影卫得令住了手,任由那三人把昏倒的同伴抬走,同时向总营放了信号的火箭。
金亚天站起,整了整衣服,看见手背上的咬痕已经渗出了血迹。“王爷,可有大碍?”影卫上前探问。
金亚天任袖子垂下,遮住伤口,然后摇了摇头,又不知为何轻笑一声。“月影,我问你,‘龙战于野,其道穷也’,这句的前一句是什么?”
影卫之一的月影略加思索,答道:“催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这是最基础的兵法书中的一句,上过军塾的人肯定倒背如流,不知王爷问这个干什么?但他不敢问出口。随主子走了几步之后,猛然想起“催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龙战于野,其道穷也。”这一节的名称正是……
“擒贼擒王!”张来喜不禁眉飞色舞,“这招妙啊!”本来眼睁睁的看着钟彦将队旗插上,以为注定失败的他,哪晓得又生了变数,几乎同时达成胜利条件,就等下午主考的裁决了。
“哼,你又没帮上什么忙,有什么好得意的?”姚若在一旁泼他冷水。
“就是,没你扯后腿我们赢的更快!”郭霄添油加醋。
“你们没见我英勇的样子,刘家兄弟可见着了,要不是我拖着,钟彦他们早就把队旗插上了。”张来喜相当不服气,尤其不满大家针对他的样子,刘家兄弟做饭去了,又不能帮他说话。随即指了在一边的张小一,“那这个胆小鬼呢?他又帮了什么忙?”
“用处可大着呢,他在暗处,又射杀了五个敌人,你杀了几个?”田陌反问。而张小一为自己今天的表现兴奋不已,听到田陌夸他,更是神采飞扬,决定要把躲起来放暗箭这一招作为他的看家绝活发扬光大。
“你们……”张来喜被众人塞得没了话,这时他们身后帐子的门帘掀了起来。
“吵什么,嫌她没死,要等你们吵死么?”林雨萱没好气地瞪着几个塞在门口的大男人。她正是这次妙塾派出的飞羽随队教员,听闻有伤员,立即从飞羽部赶了过来。
张来喜一看这花容月貌,心神顿时飞了一半,这可是天下第一的才女啊!那个谁说的才人无相的该拖出去腿打断,这分明就是才貌双全嘛!
姚若无视了张来喜即将流出的口水,拱手相问:“请问冷竹情况如何?”
“没什么内伤,歇歇就好,她昏掉主要就是有些缺血……”林雨萱看着猛盯着自己的几人,突然就住了嘴。
“她又没外伤,怎么会缺血呢?”张小一担心地问。
两片红霞飞上了林雨萱的脸颊,她赶忙离开,留下几句话:“你们今晚就让出帐子,不要动她,还有,就是弄点牛肉之类的给她补补身子……”
醒来之后,冷竹发现自己所处的并非飞羽的大帐,看看周围空无一人,一时间有点惶惑。
“你醒了?不要命的小家伙?”林雨萱掀开帐子,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
“林教员。”冷竹认出了她,却不太认同对方对自己的称谓,她依稀记得营友谈论过这位有天下第一才女之号的妙塾新教员,似乎跟她同龄,还越了好多级,只是因为没达到做女官的年龄,暂时只在妙塾任教。
她一皱眉,林雨萱便猜到她在想什么。“不服气么?年龄是我和你一样大,但你的脑子就和小孩子差不多。”接着把药碗塞到冷竹手里,看着冷竹乖乖地将药喝下。
“只有你这种不要命的小家伙,才会在葵水来时还和那帮大老爷们一起去拼命。”她这句话却惊得冷竹差点把未来得及咽下汤药喷出,还好即使忍住,不知是憋了气还是其他原因,脸涨的通红。
“哟,没想到无所不能的冷家‘二少爷’还会脸红!”林雨萱看她傻乎乎的反应,忍不住去逗她。在飞羽的时候,叶嫣然一行人所作所为她一直看在眼里,毕竟曾经与叶嫣然的同在妙塾,她又不好点破。只是这个丫头的所作所为让她不禁想结交这个朋友。
她帮冷竹顺了顺背,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功精致的小锦囊,说:“以后有这样腹痛的情况就用热水送服两粒这药丸,期间不要沾凉水,不要吃生冷的食物,夜里要盖被子。”说完,还顺势摸了摸她的头,干脆变本加厉地捏起了她的脸。
冷竹对林雨萱的举动感到奇怪,若在平常有生人触碰她一定会被她把手拍掉,这回心里却又一个声音说:她没有恶意。于是冷竹只是挑了眉,没有拒绝林雨萱的“魔爪”。
林雨萱捏够了,在她脸上轻拍一记作为结束,“好啦,乖乖养病,有空再见啦!”
林雨萱出了帐,对那些焦急的营友们解了“禁”,他们便欢跳着冲进帐,跑到冷竹的榻边,他们下手可就不想林雨萱那么轻了,几只大手抢着在冷竹的头顶上揉来揉去,冷竹躲闪都来不及。他们虽然没荼毒冷竹的脸,却做了更疯狂的举动,他们直接把冷竹举了起来,在冷竹还未来得及叫出声时,把她抛向空中,接住,再接着抛……
等他们闹腾够了,冷竹终于知道,他们队在钟彦队之前达成了获胜条件,这样,他们胜了。这次奖励优渥,所有队员的人都提前见习毕业,直升什长,而队长更是破格升了校尉。
冷竹在他们嘈杂激动的叫嚷中,知道他们最后逮到的,是新封边境,来此酬军的。
“女人就应该给我呆在飞羽,要不在家相夫教子也可以,何必跑到男人堆里搅这一滩浑水?”于天朗罔顾和同僚多年的情面,将手中的名册径直甩到武大伟跟前。
“你就不会小声点,给他们留点面子吧!”武大伟劝着,小心地看了帐外一眼,生怕被他带来的队伍听了去。“再说了,我们盘古营给你们选送多少年人才了,那一回我坑过你啊?”
“那你这回就这么坑我?张来喜是你外甥我知道,资质也不错,可其它几个明显就混饭的,别当我没跟军塾打听过,赫赫有名的倒数一二三、伙头军、胆小鬼,还有个女人!女人!你竟然想往我的夸父营塞女人!你黄汤灌多了脑子进水了是不是?”于天朗一声比一声吼得响,摆明了就是要让外面的人听到。
“老狼子你给我小点声!”武大伟急上了火,连儿时伙伴的绰号也喊了出来,又忙压低声量,说:“往年提前毕业的队长最多也就是个百夫长,今年可是个校尉啊!她老子那可是了不得啊……”
“别她老子她老子的没完,武大粗,你以为我不知道她老子是谁?”于天朗火气未消,音量却压了下来。“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就算给我塞个公主我也不收!再说这校尉是怎么来的?不就是那个啥王子王孙被捉了,面子上怕挂不住,顺便,拉拢她老子,给她补一个校尉么?你以为这真正是拼刀伤拼回来的?刚毕业就当校尉,有啥本事谁信啊!那些王啊啥的懂个屁!我们夸父营守的是南蛮子,不是高官宴会!”
“老狼子!你这是要犯上么?他***其它人我不说,来喜儿这个兔崽子你不要都成,冷竹这丫头真是个多年难得一见的人才,放在飞羽里不就是把一坨金子放到……放到一堆牛粪里了么?”武大伟一时想不起什么词儿,只好瞎比喻,却将于天朗逗乐了。
“你骂飞羽是牛粪还不是犯上?你婆娘还不是飞羽出身,要让她听到这话肯定要罚你顶脸盆跪梯子!”
武大伟惧内在军中是出了名的,作为儿时伙伴兼同僚的于天朗免不了要调侃他一番,没料到武大伟眉毛一竖,吼道:“就算是被我婆娘罚我,我也要把冷竹推荐给你!”
这是于天朗始料未及的认真,他盯着这个直肠子的莽汉,竟一时无言以对。半晌,他叹了口气,终于松了口:“看在你和慕容的面子上,我就收下他们,至于将来如何,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他走出军帐,不理会武大伟的聒噪,掀开帘子,整齐的站着武大伟带来的人。外表上看,就和普通的兵没什么区别,除了他熟惯的张来喜之外,其它人没有那种特别的锐气,只是为首的那个一身飞羽的盔甲,让他感到特别的扎眼。他训话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快步离开,留下淡淡的一句:“换下女人的盔甲。”
当了校尉的好处,对于冷竹来说,可能就是拥有一个独立的军帐。按理说,校尉是仅次于将军的军衔,不仅可以独立率军,还可以在将军指挥作战之时作为参议。但由于他们本来就是于天朗不情愿收下来的,也就没有摊到什么实权,只是象征性地每月发发军饷,给她安排了一个不大的独立军帐,分派下来的任务就是“督导伙食”。
拿张来喜的话说,她就是个“伙头校尉”,他们就是“蔬菜什长”。刘家兄弟倒没觉得什么,这是他们在盘古营就做惯了的本行,姚若、曾陌和赵霄依旧安于当他们的倒数无名辈。倒是张小一自从演习之后,近乎疯狂地开始练习射箭,时时向冷竹讨教。张来喜则是最耐不住,时不时要惹别的行伍中人跟他“到野外走一走”,有时是别人受伤,有时是他挂彩,但每次也仅限于拳脚之间,日子,也就这么过去。
说到将军,冷炎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将军之首。除了准将,将军有下将,中将和上将之分,除了偶尔某朝会册封一两个“元帅”,上将军可以算是做到武将之头了,不过在南晋这爵位和军衔分离的古怪吏制里,上将军虽然没到一个招牌下来可以砸死几个的地步,却也不少。冷炎被誉为“三天子”之一,也同武大伟、于天朗一样是上将军,然其地位不可同年而语。正因为官衔的笼统,无论什么等级的将军,除了核发军饷的官员外,习惯上都没有人认真去分别。
冷竹在军塾就接触过好几位将军,武大伟自然是其中最豪爽的一个,及至后来的慕容达远,于天朗。虽然这些将军的个性迥异,水平也有差,但是因为有冷炎的存在,“将军”一词对于这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是一个神圣而威严的象征。也许是这个原因,或者是她本性使然,对于在夸父营里的不被重用,她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包括于天朗很明显的蔑视。有空的时候,她会回想一下冷炎教过她的一切,或是指点一下张小一和刘家兄弟的功夫,除此之外,她依旧是沉默的冷竹,渐渐地淡出所有人的视线。
边境,毕竟是边境,南晋也并不是总如颂歌里唱的那样天下太平。夸父营驻守的地方,是南晋和越国交界之处。越国国主说白了,就是几个联合部落之首。越国,也就是南晋上下口中蔑称的“南蛮”,处于茂盛的丛林覆盖之下,虽多居住着所谓的“未开化”之民,却因其于濒临南海的地理优势成为了南晋商人通过海上前往富庶的岛国应州的必经之路。
越国,可以说是卡在南晋发展咽喉上的鱼刺。越国人仰仗地形优势,设下重重关卡,让南晋商人苦不堪言。而对于南晋朝廷,自然也是很乐意能将这块绊脚石移除。论军事国力,南晋是占优的,然越国易守难攻的地形,加上多年盘剥商人累积下来的财力,豢养了一支庞大的雇佣军团,令南晋朝廷不敢妄动。更何况北面有“北蛮”——延国的强悍骑兵,西面有国力强盛的洛国,南晋包夹其中,可谓腹背受敌。
虽然攻之不下,但两国就这样对峙着,直到数十年前南晋当朝皇帝和越国国主签订下了和约,稍微缓解了一下紧张的局势,但其效力在岁月和边境和两国之间日益的摩擦之间减弱,双方又开始暗地里的较劲。夸父营就是南晋插在越国身上的一根刺,南晋皇帝无时无刻不在想把这根刺往死里扎,如同越国国主无时无刻不在想拔出这根刺。
之所以叫它“刺”,是因为夸父营所驻扎的地方离越国都城之近,就好比在人耳畔贴了把匕首。越国国主曾经为此提议迁都,却因其它部落首领不能达成统一的意见终于不了了之。于是双方在和约的范围内终日相互挑衅着,却没有人敢迈出第一步。
谁都没想到,上天将这一步先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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