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在飞一样,周围一片黑暗,她漂浮在黑暗里轻轻地喊着:“世勋,世勋,是不是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你在哪儿?”
“微云姐,微云姐,你醒醒。”方家伟摇晃着她。
微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却看不到一丝光亮,“……是谁?我……我在哪儿?”
“微云姐。”方家伟哭着喊道,“徐队长她怎么样?”
徐队长叹了一口气,“兄弟,我说话你别不爱听,我怕她,活不到明天了。”
微云只觉得身边有人在哭,可她却动不了,也看不到,眼前是一团混沌的血红,黏黏的,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她想要知道哭泣的人是不是世勋。一只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她心中一惊,握紧了那只粗糙温暖而有力的手,“世勋,是不是你?”
“程小姐,程小姐,你醒醒。”徐队长轻声唤着她,“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听到了就点点头。”
微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听到了,你是谁?”
“程小姐,你还记不记得卢景芳?”
“景芳?他……是世勋的……同学。”
“卢景芳是我的营长,你知道我是谁了吗?我是徐开山。”
“徐……开山?”
“对,卢营长让我帮你找你的丈夫,你还记得吗?”
微云点了点头,“记得。”
徐开山顿了一下才说道:“我找到你的丈夫了,他给你写了信,要我念给你听吗?”
“信?”微云忍不住落泪,“他终于……来信了,我还以为他……不要我了,把我……忘了。”
“没有,你的丈夫一直想着你,可他,他没办法过来,就托我给你带封信。”
微云紧紧地抓住那只手,“扶我……起来,快……念给我听。”
徐开山在微云的床上坐下,一只手抱起她让她靠着自己,用棉被把她裹得紧紧的,对着方家伟说道:“那些信呢,赶紧念给她听。”
方家伟抖着手,拆开紧紧包了十五年的信,他用颤抖的嗓音一封一封念给微云听,这些迟到了十五年的信,终于送到了收信人的身边。
(信一)微雲:不見你已快兩年了,我遲遲不能提筆的原因,不是于書信上疏懒,而是不知該如何投遞給你,有幾次我飛到南京的上空,想象著你或許還在蒙受著苦難,或許已經不在人世了,這是我做的最壞的打算。但我始終想著,以你的堅強,和對我們未來的期待,你一定在某處好好地活著,等著我的歸來。
微雲,我從來沒有祈求過,但此刻,我只求上蒼垂憐,能讓你活著。你若活著,不管見不見你,就是我此後的最大幸福。
微雲,你一定奇怪我為何能飛到南京的上空。沒有跟你商量,我私自參加了中國空軍,簡單訓練后,被編入了空軍二大隊。你記得我們在南京的時候,日機對南京的無差別轟炸,我當時就想,如果我們有更多的飛機上天與日本人对抗,他就不敢如此囂張了。這是我那時的心願,沒來得及講給你聽,你不要怪我。
這兩年我沒有鬆懈,一直加緊鍛煉,提升體能和作戰能力,我的槍法已經很準了,我的隊長說如果在地面部隊,我會成為一個狙擊手。你知道我跟德叔學過些武義的,沒想到到了這裡,因為這個小小的技能,我竟成了中隊裡的搏擊殺手。
微雲,你記得你問我的話,戰爭來了要怎麼樣,我說我們要努力地活著,你看如今我做到了,你也要跟我一樣努力地活著。
剛剛傳令兵傳來了作戰任務,我要上機了,微雲吾妻,保重。
世勛,民國二十八年十月夜,廣德。
(信二)微雲:昨日我出了些故障,駕機降落的時候撞上了一旁的石台,一側的機翼損毀了,不過幸而我反應的快,及時從機艙里跳了下來,只是受了一些擦傷,並無大礙。但在我之間降落的戰友有幾個不幸遇難了,我很痛心也很自責,我國的飛行技術實在太差了,我們的裝備也很落後,這是我參軍以來心中最覺悲涼的一日,如果靠著我們這樣的飛行員和飛機,要多久才能打敗日本人!
你不必為我憂心。今天我們開了一天的會,學些飛行駕駛的基礎理論,我的英文底子不錯,在當場測試時拿了滿分。我想即便我們是貧弱的,儘管很艱難,犧牲很大,但“楚雖三戶能亡秦”,我堅信,勝利一定在前方等著我們,微雲,無論多艱難,都請你跟我一起經受這磨難,我們夫妻一心,共度這難關。
我自上學以來,很少不拿滿分的,你呢,你能考上大學,學習自是不差的,不過跟我相比,不知我倆誰更勝一籌。微雲,夜已經很深了,萬籟俱靜,你很愛貪睡,這個時候肯定伏在枕上睡的酣酣的,我要是再寫下去會不會擾了你的好夢。杜工部講“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我會不會出現在你的夢中呢?
世勛,民國二十八年十一月夜,廣德。
(信三)微雲:戰事越來越艱難了,原本以為經歷了和你的離散,我已能夠承受世間所有的離別之苦了,可當當初跟我一起受訓、學習、作戰的戰友一個接著一個的離開,我竟心痛不已,第一次喝得醉了,搖搖晃晃的,就像開著飛機。微雲,我的這些話,不知你幾時才能看到,我的這些痛楚不知何時才能向你訴說!
今天是除夕,戰友們都跑了出去,喝酒找樂去了,我一個人冷冷清清地給你寫信,我向來以為,男子的修為更能體現在“獨”字上。可如今,我變了許多,因為馬上我就擱下筆,跟著他們去了,就算不做什麼,幾個人聚在一起,聊些不想幹的話,喝的醉醺醺的,總好過一個人如此淒清,微雲,不管你在何方,都保重。
世勛,民國二十九年除夕,重慶。
(信四)微雲:今天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也是我不再窩心的日子,今天我駕機上天竟擊落了兩架敵機,看著日本人的飛機被我打爛,墜落,我竟生出一種報仇的快意,擊落敵機就像幼時的捕鼠遊戲,瞄準了按動扳機,一擊絕殺。我原本以為我不會拘泥于仇恨,可我終究還是個普通的人,仇恨于我,是一個強大的誘惑,讓我在失去你之後還有力量殺敵,如果我今後的人生都是為了報仇而活著也還不錯,至少不會讓我忘了你。
世勛,民國二十九年三月夜,安康。
(信五)微雲:戰事靡盬,若為戰而戰,可以輕鬆些,我也許算得上一個職業軍人了,戰時以殺敵為業,也是盡職盡責。我一點也不介懷自己的改變,往日已毀,現在的我無家有業,不能為家,就只能為業盡職了。微雲,如果到了那一天,你千萬不要哭,要替我開心些,你知道我聽不得你哭。如果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我即便殉國,也毫無牽掛了。
冬瓜笑我都快成詩人了,天天趴在床上寫,還會偷偷哭,聽他這麼說,我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什麼時候竟這樣婆婆媽媽了。
哦,你該不知道冬瓜是誰,他是我的一個戰友,長得矮了些肥了些,所以就是冬瓜了,至於我,我的綽號是少爺,你是不是也覺得跟我很相符。
世勛,民國二十九年六月夜,來鳳。
(信六)微雲:這樣的雨下的讓人心煩,到處都有蟲子在爬,還好我是南方人,再怎樣可怕的蟲子都還算見過,一個北方來的戰友不知道被什麼樣的蟲子咬了一口,竟腫了一個碗口大的包,他痛癢難忍跑到軍醫那裡要軍醫替他切掉,軍醫只好給他在腫塊上切了個口子,往外流著濃水,又塗了一些難聞的藥,過了幾日,竟消腫了。我是不知道那些藥啊草的,如果你在,他肯定不必受那麼多日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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