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没生气?”
“当然没有,如果你现在在我面前,你会看见我闭着眼睛在笑。”
梁如秋忍不住笑了,“你的论文怎么样了,你的老师没有再给你出难题吧。”
“论文已经搞定了,就等着答辩了,我现在在帮老师做一个课题,等答辩完之后,我就回去看你。”
“好,那你什么时候答辩?”
江行舟轻轻笑了,“三月底或者四月初。”
“你妈妈的病怎么样?”
梁如秋停顿了一会儿说道:“很重,肺癌晚期。”
江行舟睁开眼坐了起来,“你跟你妈妈在医院吗?医生怎么说?”
“没有在医院,我们在汤山疗养院……这里环境好,妈妈会开心些。”
江行舟心头一沉,转而发酸。梁如秋,为什么在你经历这些痛苦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他叹了口气说道:“如秋,你听我说。”
电话那头,梁如秋静静地听着,江行舟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梁如秋。”他只是叫着她的名字。
“恩,我在。”
“梁如秋。”
“我在的。”
“梁如秋。”
“对不起。”他在心里说道,“这个时候不能陪着你。”眼里渐渐也有些湿润了。
“梁如秋,想哭的时候打给我好吗?”就算不能陪着你,也请你想哭的时候让我知道,让我感受、参与你的悲伤。
“江行舟……”梁如秋突然哽咽着说道,“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错怪了妈妈,我曾经很恨她,发誓再也不会见她,可她却病得快要死了……我很难过,很讨厌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行舟静静地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流了眼泪,“如秋,如秋,”他叫着痛哭中的梁如秋,“你听我说,你妈妈她很爱你,她生病了,你要好好陪着她,如秋,你不要哭了,你妈妈知道了会难过的,如秋……”他突然觉得很无力,他好想抱着她,让在自己怀中肆意痛哭,可现在他们之间却隔着汪洋大海,隔着连绵的陆地,纵然听着她的悲伤,却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旁观者,他这里是白天,她那里却是黑夜,她的温度,她的眼泪全都留在了另一个时空,他伸着手,却无从撷取……
那一天,在江行舟的安抚下,梁如秋哭得累了,他们才挂断了电话。江行舟揉着发酸的眼睛重新坐到了电脑旁,他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着的数字和公式,只觉得头脑发胀,一个数字一个字母也看不下去,他只好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换上运动衫,加入了校园里晨练的队伍。从遥远的北方冰原上吹来的风在三月里还带着丝丝料峭,江行舟不由加快速度驱赶着寒意,他一边快速奔跑一边告诉自己,他要快,还要再快,他要赶在梁如秋更伤心之前飞越千山万水来到她的身边……
陈媛却无法再等了,结发丈夫梁谅的去世,再婚丈夫张志斌的粗鲁和时不时的家暴,女儿梁如秋所遭受的伤害,还有她对女儿对梁谅的悔恨,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几年的监牢生活,没有带给她平静,反而让她陷入了自责和悔恨的漩涡,再加上越来越严重的病情,在又一次陷入昏迷之后,陈媛再次住进了医院的加重病房……
三月的南京已是春意盎然,中山东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又一次萌发出了嫩绿的春意,这里春天短暂而美好,一树一树的绿意,一丛一丛的花开,梁如秋都无从欣赏。她穿着隔离服坐在病床前,看着毫无意识的妈妈,不到五十岁的年纪,陈媛已经头发花白,她半张的嘴里插着导管,闭着的双眼没有一丝跳动,只有旁边仪器上的“滴滴”声证明她还活着,陈媛已是风中残烛。梁如秋早已没了泪意,她握着妈妈冰凉的手,小声叫着她,想要唤醒沉睡着的妈妈。在加重病房里住了一天一夜的陈媛却再也没有醒过来,她永远地睡了过去。
医生拿下了陈媛嘴里身上的各式导管,梁如秋站在床边看着妈妈,她觉得身边没有仪器,身上没有导管的妈妈看上去平静极了,她在妈妈的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妈妈,你看上去很美丽,也很温柔,我知道你已经找到了爸爸,你和爸爸一定要好好看着我,我也会一直想着你们……”梁如秋给妈妈盖上了被单,走出了病房。
她坐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感受着春天的阳光,阳光如流水般缠绕着她,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这暖暖的触觉中舒适地张开,身体里的寒意慢慢散出,她觉得自己不再寒冷……
有人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她眯着眼睛看见坐着轮椅的陈清瑞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清瑞,你怎么来了。”
陈清瑞指了指自己的腿,“过来看看愈合的怎么样,你怎么在这坐着。”
“我妈妈刚刚去世了,我觉得病房里太冷了,就在这里坐会。”梁如秋平静地说道。
陈清瑞猛地收住了笑意,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梁如秋,“你,你没事吧。”
梁如秋笑着摇了摇头,“妈妈终于解脱了,她不用再受苦了,你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有多平静,我替她高兴……”
陈清瑞觉得梁如秋笑的有些古怪,他摸了摸梁如秋的手,她的手异常冰冷,好像还在微微发抖,陈清瑞睁大眼睛看着她,“如秋,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就是被太阳晒的有些迷糊了,想睡觉。”梁如秋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
“我要上去了,妈妈还在等我,你也快回去吧。”她站起来对陈清瑞笑了笑就往医院大楼里走去。
陈清瑞呆呆地看着梁如秋离去,不知怎么地,他感觉梁如秋有些不对,但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高中的时候,他隐约知道梁如秋的妈妈对她不是很好,无论如何她们都是母女,虽然经过了那样的事,梁如秋刚才的反应仍然让他觉得反常。今天他和爸爸来医院复查,经过花园的时候,看见梁如秋闭着眼睛坐在花坛沿儿上,他叫了她两声,她好像听不见一样,直到他推着轮椅来到她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如梦方醒般看着自己,而她刚才的一言一行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梁如秋离去的方向。
梁如秋给妈妈陈媛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追思会,陈媛在南京没有什么亲戚,她的舅舅远在新疆,一时也赶不过来。陈媛之前的同事、梁谅的家人还有监狱里一直关照陈媛的一个女警送来了花圈和挽联,梁如秋抱着陈媛的遗像面无表情地给来送陈媛最后一程的人们鞠躬,陈清瑞受了江行舟的嘱托坐着轮椅陪在梁如秋的身边。陈媛的葬礼很快就结束了,梁如秋抱着骨灰盒在谢艺的陪同下安葬了妈妈。
回到家后,梁如秋吃了两口稀饭,就说自己很累想早点休息,谢艺和方家伟对视了一下,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快去休息吧,用热水泡泡脚,睡得舒服些。”
梁如秋没有开灯,她躺在床上瞪着黑暗中天花板上吊灯的轮廓,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了沉睡。她的手机在床头的桌子上一直响着,谢艺推开门把手机拿了出去,接听了手机,“小江?对,今天如秋刚送她妈妈走,可能是太累了,睡得很沉,没有听见手机响。恩,好的,你放心吧,她没事的,好,再见。”
谢艺挂了江行舟的电话,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方家伟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听她叹气,就放下报纸看着她,“唉声叹气的,你这是干什么?”
“不要跟我说你没看见,如秋现在的样子跟当年差不多,我担心这孩子的病万一复发了怎么办?”
方家伟摘了眼镜,沉思良久才说道:“我倒不是很担心,你也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不镇定,如秋是个坚强的孩子,她一定能挺过去,我们先看看,观察一阵子再说。”
“好吧,就按你说的来吧,我也累了,先去睡觉了。”谢艺起身去了卧室,只剩方家伟一个人在客厅。
陈清瑞终于找到了当年办案的警察,老警察叫齐志峰,去年刚刚退休,最近去了南京乡下老家看老朋友去了,说是周末回来,就跟陈清瑞了约了周日在公园见面。
俩人一见面,齐志峰看着推着轮椅过来的陈清瑞就开始打趣他,“我说小陈,不是我倚老卖老,你这年纪轻轻的就成了缉毒英雄,往后可怎么办?”
“齐叔,看你说的,什么缉毒英雄,就是从楼上跳下来不小心崴断了腿,要说是英雄呢,也就是逞英雄。”
老齐忍不住哈哈直笑,俩人闲聊了一会儿,老齐磕着花生米问道:“你打听这个案子干什么?”
“我是受人之托,有个朋友跟陈媛是亲戚,当年他不在国内就托我打听打听。”
“哦。”老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不是说大话,我这辈子还真是经手了不少大案,张志斌的这个案子虽然不是很突出,但是却给我的印象很深啊……”
陈清瑞笑着看着老齐,“齐叔,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会觉得一桩杀人案不普通?”
老齐摆摆手,“这案子是普通,可是你没在现场,你不知道那个惨状。也不知道为什么,五六年了,到现在提起这个案子,我依然记得很清楚,那天应该是早上五六点的样子,还下着大雨,我们接到一个女人报案,说是自己杀了人,让我们尽快到现场。那个女人,也就是陈媛,在接受电话询问的时候异常冷静,我记得我还问她是谁杀了人,她说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值班有点迷糊还是怎么回事,我竟然哆嗦了一下,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赶忙跟着车到了现场,她家的门是开着的,走廊上还有一串带血的脚印,当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就推开门进去了……”
老齐陷入了对案件的回忆,陈清瑞却听得脊背一阵阵发凉,他送别老齐后,独自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发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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