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颜轻轻一哼,驳道:“你无需说好话,我从来不听男子花言巧语。”
萧风只觉头都大了,不知如何向她辩解,索性也不说话了,长叹了一口气,怔怔望着漆黑的山谷出神。
顾惜颜听他忽而叹气,竟有些无措,也觉自己冷漠太过,叫人望而生畏,忍不住悄悄望了望萧风神色,轻轻说道:“我并不计较,你无需绞尽脑汁想些好话出来了。”
萧风听她言语忽而温和许多,心头一喜,登时松了一口气,笑道:“似你这般美貌女子,倾慕于你的人自是数不胜数,你谨防着我这浪荡子弟亦无可厚非。”顾惜颜听他这话,心头一动,又听他有一搭没一搭说道:“可怜这世上男儿皆贪恋你美貌,你却连一个也瞧不上。”
顾惜颜见萧风为人随随便便,想说什么便脱口而出,不似旁人一见着自己便魂不守舍,神魄颠倒,倒也算不上浪荡子弟,也就慢慢卸下防备,忍不住说道:“倘若我仍旧是这样冷冷清清的性子,却面目丑陋,生着驼背斑癞,他们又如何会趋之若鹜。他们喜欢的可不是我这个人,他们爱的,无非是‘色’之一字。花无百日红,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了,人生在世,谁又不会老呢。”轻叹一口气,又道:“色衰爱弛,则又是另有一番情景了。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萧风见她神色忽转寂寥忧伤,顿时知晓她为何总是一副冷若寒霜、不近人情的样子,但为劝她开怀一笑,说道:“天下男儿可并非个个都是这样……比如我小师妹只对黑球儿好,平日有什么吃的总是先给它吃,是以黑球连正眼亦不瞧别人,只一门心思跟着我小师妹,讨好我小师妹。”
顾惜颜微微颔首,道:“如此很好。”
萧风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信以为真,忍不住“嗤”地一笑。
顾惜颜见他总是忍不住想笑,问道:“你笑什么?”
萧风摇头道:“没什么,所以说你这话亦不能说得太绝,并非天下男儿皆是薄幸之人,就好比……好比黑球儿,它就一心一意对我小师妹好,每日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
顾惜颜听萧风说黑球每日摇着尾巴跟在他小师妹身后,心想世上哪里有这等痴人,奇道:“这‘黑裘’是谁人?”
萧风道:“它是我小师妹养的一条小狗儿。”
顾惜颜不禁莞尔,方知自己会错了意,萧风道:“小师妹但凡炖了好肉,必要盛上一碗先予它吃。吃饭留下的肉骨头,也包的好好的,尽数带给它吃。黑球白的像一团雪花,总是一扭一扭跟在小师妹身后,从来就只对她一个人作揖鞠躬摇尾巴,瞧也不瞧旁人一眼,你道它好不好。”
顾惜颜慢慢与萧风聊开,问道:“这小狗既然浑身雪白,却为何要叫它黑球儿?”
萧风仰头望明月,随意倚在一块大岩石上,笑道:“浑身雪白的小狗便叫小白,皮毛黝黑的小狗儿便叫小黑,那多无趣。自古以来,这名字中带有仁德二字之人,未必仁德,带有聪慧机智字样之人,说不定是个傻子呢?你看这魏忠贤,既不忠,且不贤,反倒是个大大的奸臣。潘仁美亦是不仁不美,曹操亦非十分有情操,霍去病,去病,去病,最后反倒因病逝世。”
顾惜颜听他说的有趣,言语幽默,眼中隐隐露出笑意,却是含而不露,道:“也是,自古以来这名字未必与自身德行相符,黑狗能叫小白,白狗自然也能叫小黑。”
萧风神采飞扬,一个人胡说八道,尽将些武当山上的趣闻逸事说来与顾惜颜听,有一搭没一搭,亦觉其乐无穷。加之他眉飞色舞,不拘一格,一件无奇琐事从他口中道出,更显趣味非凡,津津有味。顾惜颜虽孤傲,却也忍不住侧目倾听,不知不觉入了神,暗道:从来也没人敢这般与我说笑,但凡见了我的男子,无不怕我、敬我、畏我,视我如天神,想亲近却不敢亲近。这人倒是疯癫有趣的很,先是比剑之时讽骂我,如今又与我说了这些有的没的。
只是,但凡萧风停顿下来不再言语,不到片刻,两人又是沉默不语。顾惜颜性子冷淡偏僻,不擅与人交谈,每每这时便颇觉尴尬,只得将眼睛眺望别处,神思飘远,一如往常,难以亲近。
萧风随意率性,见她局促的紧,却忽而发笑。
顾惜颜道:“你又笑什么?”
萧风笑道:“我见你总是不笑,我只好笑了。”
顾惜颜知他体谅自己性情,嘴角微微一扬,忍不住轻轻一笑,这一笑之后,当即又转作一副冰冰冷冷的模样,不再言语。
萧风与顾惜颜清谈了这半日,正自奇怪今日那前辈怎的还不现身,扭头四顾,忽见乱草丛中,一双明亮慈目正悄悄望着自己,笑意盈盈,正是那前辈。萧风朝他点头微微一笑,暗道:“原来前辈等候我多时了。”
正自望向草丛之中,忽觉右肩一沉,一只手掌已搭了上来,但听的一个极其威厉的声音说道:“风儿,你半夜来这飞升崖做什么?”扭头一看,却是叶孤鸿。
萧风不妨师傅骤然出现,倒是吓了一跳,心下有些慌然,叫道:“师傅!”
叶孤鸿神光一扫,一双眼睛往四周乱草丛中探去,不放过一寸土地,仿佛任何神魔鬼怪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忽而收回目光,第二次问道:“夜半三更,山路艰险,你到此处来做什么?”这句话虽无责骂之意,却威严十足,势带压迫。
萧风聪敏多急智,灵光一闪,道:“风儿心中烦闷,不知不觉信步至此,观月赏雪。”
叶孤鸿紧绷着一张脸,眼睛仍旧左右顾盼搜寻,道:“为师罚你在南岩宫中面壁思过,可曾说过你能擅自走动?你单单为了观月赏雪,竟也敢违背师令。”如此一说,显然是不相信萧风这套说辞。
萧风自知无法反驳,低头说道:“弟子知错。”
叶孤鸿始终疑心萧风偷学武功,本欲擒贼,是以跟踪萧风至此,搜查之下,见四下并无可疑之人,这才卸下一半提防,瞧见顾惜颜亦在此处,不禁问道:“顾姑娘,你也在此?”
顾惜颜点头道:“正是。”
萧风接道:“飞升崖月色如银,雪景如画,是以邀顾姑娘共赏月色。”说时,一双眼睛早已不动声色望向了顾惜颜。
叶孤鸿不十分相信,转而去问顾惜颜,道:“顾姑娘与劣徒一同上崖赏月?”
顾惜颜瞥一眼萧风,意味深长,暗道:“萧风来这舍身崖,本是为了会那玉生烟姑娘,不料却遇见了我,被我搅扰了好事。那玉姑娘原本要来的,但见我在此,是以也不便现身了。我自当替他遮掩遮掩就是,必不叫他师傅知晓了此事。”见萧风神情迫切,心中有意急他一急,沉吟半晌,良久才道:“没错,我明日便要随家母回天姥山,怕辜负了武当雪景月色,是以今夜邀了萧少侠同至飞升崖赏月。”说时,举头仰望夜空明月,道:“武当灵秀之地,大雪过后,恰似琉璃世界,景致果然不俗。”
叶孤鸿心中犹自疑虑万千,干笑一声,随口编派道:“顾姑娘有所不知,前两日武当山中潜入一个无名小贼,奸猾至极,今日我追他飞升崖畔,却不见了他人影。你武功虽高,但一个姑娘家还是需小心的好。”
顾惜颜面色不改,道:“好一个无名小贼,竟让武当掌门亲自出马来收拾。”言下之意就是:以叶孤鸿武当掌门之尊,竟来亲自追逐一个无名小贼,显然就是谎话。
叶孤鸿见顾惜颜戳穿自己谎言,面上一红,尴尬不已,转过头来,板着脸对萧风道:“你做的好事。”
萧风听着师傅训责,低头聆听,一双眼睛却是不敢朝那前辈的躲藏之处瞥上一眼,唯恐师傅见自己神色有异,发现的那前辈踪迹。
叶孤鸿犹不甘心,眼睛环视四周,陡然清喝一声,鼓动长袖,猛然回首,千万银针已从袖中疾射而出,如暴雨骤下。银针光影之间,裹着掌风,呼啸过处,将四周一片衰草乱荆尽数吹开。草丛之中若藏有什么人,此时也必将暴露无遗了。
萧风睁大双眼,眼见银针纷纷如雨,朝乱草中前辈藏身处射去,几欲呼叫出声。但犹恐师傅瞧出破绽,只得强定心神,心头却是焦急万分。
叶孤鸿连出十七掌,将方圆百米之内的草木尽数击折,夷为平地,果见乱草之中无人匿藏,这才笼回袖袍,负手背立,冷哼一声,也不理会萧风,径自下山而去。
萧风怔怔良久,问道:“顾姑娘为何肯帮我?”
顾惜颜道:“苗疆一行,你不顾安危,从锦玉刀手中救我性命;玉虚宫中,又手下留情,拉我一把,免我受伤。如今还你,互不相欠。”
萧风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乌江船上,玉生烟曾说:“你对我好,我自然也要这般待你。这世上,最难还的是人情,牵扯太多,纠葛万千,一旦受惠于人,就怎么也还不清了。”心头顿时柔肠百转,又是温馨,又是苦涩。
且说叶孤鸿回至房中,与叶蓉提及于飞升崖上撞见萧风与顾惜颜一事,叶蓉非但不忧虑,反而十分欢喜,说道:“如此更好,风儿与那顾姑娘情投意合,便更容易成事了。”
叶孤鸿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却叹了口气。
叶蓉见师兄神思郁结,坐到他身旁,轻轻拍拍他肩膀,关切问道:“师兄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叶孤鸿反手握住叶蓉手背,叹道:“咱们铭儿废了一臂,身子孱弱,不得习武,每日郁郁,不知何时……唉。我见风儿站在我面前时,风神俊秀,意气风发,突然想到咱们孩儿,不免伤怀。”
叶蓉缓缓低眉,道:“师兄呀,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叶孤鸿道:“铭儿若是能娶得顾四小姐这样的人物,那我便也无憾了。”略一思索,又自言自语道:“若要能成事,还需我从中撮合,这才好。”
原来,叶孤鸿与叶蓉除却叶静姝这一个宝贝女儿之外,还有一子,名唤叶隽铭。叶氏夫妇爱护非常,叶隽铭自幼聪慧,受万人宠爱,可偏生恃宠而骄,骄矜异常,与青城派掌门之子相约斗武,胸口中了一掌,且废了一只臂膀,从此落下疾病,常年在武当后山隐居静养。只是若想保住一条命,却是从此不得修习武功了。叶氏夫妇自是痛心万分,无奈事已成定局,只得小心看护叶隽铭。是以江湖中人,鲜少有人知晓叶氏夫妇尚有一子。叶孤鸿好容易悉心将叶隽铭栽培成年,不想却有这样横飞祸事,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好在并未灰心,只是从此却转了心思,将一身心血投注到萧风身上。
却说叶蓉听得叶孤鸿有意撮合叶隽铭与顾惜颜,缓缓道:“顾姑娘若知道咱们孩儿身有残疾,又如何肯下嫁呢?今日我暗暗察言观色,这顾姑娘心高气傲,决计是瞧不上咱们铭儿的。”想了一想,又道:“再者,寻采薇母家声势浩大,若是开罪了她,于武当、天姥两派都无好处,还是莫要如此的好。咱们孩儿虽有残疾,又落下病根,可总能寻着一个寻常人家的好姑娘,老实本分,踏踏实实服侍他,方可过一辈子。”
叶孤鸿又拍拍叶蓉手背,笑道:“夫人莫要忧心,我并非极力要撮合铭儿与顾惜颜二人,顾家可是有七个女儿呀,除却大女儿顾依依已嫁做人妇不说,余下六个女儿,我看个个都是好的。你放心,我自有法子两全其美,既叫我家铭儿风风光光娶得贤妻,亦会让风儿娶了那顾惜颜。”
叶蓉奇道:“竟有这样好事?”
叶孤鸿故作神秘,道:“夫人,此时不便与你说,事成之后,你便知道啦。”
两人谈论既定,当即歇息,是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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