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要引天瞾回来,结界打开的一瞬间便是他的机会。
月洞门外的长廊上一道人影缓缓行进,垂下眼睫并掌轻压,乐声嗄然而止,狂夜澜站起身拂了拂衣摆,微微一笑转身推门入了卧房。
咿呀,镂空的红木门开了又合上。太昊轻轻走近里间的卧床,掀起的帐幔下露出床中人儿的脸,浓黑的剑眉便拧到一起。萧楚睡得不安稳,气若游丝,灰白里透着青黄的面色,昔日丰润的脸颊与本来明亮有神的大眼睛都深深陷了下去,仿佛生气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般剩下一层皮包骨,那个开朗活泼的少年,如今虚弱不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呼吸。
睫毛轻颤,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来,太昊见他醒了,抱歉地笑笑。
“对不住,吵醒你了麽?”
萧楚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容摇摇头,太昊握住那伸出被角的手掌,瘦的咯人,他紧紧握住了,一阵怜惜便从心底涌上。
“楚楚,我给你做了肉粥,吃一点罢?”太昊扶他坐起身,端起一边的热粥吹凉,笑着递过去一勺。
“我,我自己来……”萧楚不好意思地夺过碗勺,一点一点慢慢吃起来。
“今天我去了趟京城,回春堂前些日子进了几支长白山的百年人参,我好不容易才订下一支的呢,待会儿补药炖好了便给你拿来。”
萧楚怔怔听着,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突然抬起头对太昊问道:“太昊哥……你说我这身体还能拖多久?”
“楚楚!我们不是说好不讲这些晦气话的麽?”
太昊面色微沉,还要说些轻斥的言语,却被萧楚打断了:
“呵呵!太昊哥,何必呢?你知道、我自己也明白,我大概是活不久了。跟你说了罢,我中了毒,没法解的毒,这些年来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中毒的关系,体内的灵力几乎被抽空了去。对于依靠灵力而存在的我们这些妖物,灵力被吸光便意味着一世修为尽散,本来是不会死的,修为没了最多被打回原形重头来过,然而……”
发觉自己中毒之后,他曾经试过想要把内丹吐出来阻止毒性漫延,可那珠子却像在体内生了根,妖力在流失,狂夜澜事不关己的幸灾乐祸终于让人绝望。
只是这所剩不多的日子,萧楚想看着太昊的脸度过。
他没有说完,太昊吓了一大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萧楚身上的毒解不掉,失去全部的灵力的话必定一命呜呼。
青年摸摸那头深褐色的发,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不用担心,楚楚,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得到天瞾他们就要从仙界回来了,他的话一定有办法帮你的!”
萧楚握着调羹的手顿了顿,收缩的瞳孔隐隐泛起了绿光。
抬头看去,太昊年轻的脸上笑意盈盈,想起了那个人,便是眼眸中都溢满了柔情,那样炫目的光华却不是因为自己,他心中真的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麽——他可是快死了啊!都无法换得太昊哪怕是一分的柔情蜜意?
还是,正因为他就快死了,太昊便可以安心地与天瞾双宿双栖?自己成了太昊心中亟待摆脱的包袱麽?!
萧楚不懂,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狂夜澜捡了他养大他教他修炼成人却对他不屑一顾,寂寞的童年里只有绮梨真心真意地关心他,他将她当作姐姐般喜爱。绮梨是狂夜澜的后宫妃嫔却爱上一个妖魔的大贵族,那妖魔贵族为了绮梨竟然举兵逼宫,兵败被狂夜澜当着绮梨的面碎尸万段,绮梨从此神智不清终于在数月后于冷宫里悬梁自尽,世上唯一一个曾经真心待他的人也死了。
萧楚对狂夜澜有恨,但那又能怎样呢?狂夜澜是幽冥所有妖魔谈之色变的狂王,他的行刺在他眼里不过是儿戏,内丹被夺,又急又气的无奈之下偷走了传闻中的妖刀凶邪希望获得能与狂夜澜相匹的强大力量,因此邂逅了太昊——他的劫。
他只有太昊,但太昊并不是只有他,倾注的情意注定收不回,燃烧殆尽后还能剩下些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一生都如此不幸?若当初没有被狂夜澜捡到,做一只普通的狐狸走完短暂的生命该有多好?若没有修炼成人,便不会懂得爱恨情仇,亦不会被刺得遍体鳞伤,该有多好?
他死了之后,太昊会在第几个秋天将他彻底遗忘?
天瞾……天瞾、天瞾!
是那个人,如此残忍地要将太昊抢走,他将自己遗忘的那一刻起,这世上便不再有人记得萧楚!
两行清泪湿润了脸颊,萧楚悲伤地凝视眼前的人,太昊的脸上满是不解与关怀,他就要失去这个人了。
——不!他不要这样!绝不!
眼里闪动着豁出去的毅然,萧楚掀开红绸薄被,颤抖的双手缓缓拉开了衣带,在太昊惊诧的目光下轻纱滑落露出苍白的肩头。
“同情也好施舍也好……哪怕只有一次……请你抱紧我,好麽?好麽?”瘦弱的人儿泪眼婆娑,扑进那怀抱贪婪汲取他的体温与气息,瘦弱双肩不住抖颤,无法压抑哽咽,只能不断重复着他快要破碎的倾慕。
太昊心疼他的病弱,怜惜他的情深,但他无法回应这一片痴心,感情之事如何勉强?轻叹一声,环住了萧楚的肩头为他重新披上衣衫,再为他覆上被子,一时沉默无语。
太昊的拒绝就似利刃在萧楚胸口戳刺,自尊也不顾的求他垂怜只换来默然相对,剜开血淋淋的伤口,将他的心剖出来被冷风刮痛。太昊站起身,丢下一句:“楚楚……你好好休息,等会我给你端药来。”便要转身离去。
失去颜色的唇被自己咬得渗出了粒粒血珠,萧楚猛地抬起脸,眸中渐渐生出了怨怼,他对那背影狠狠道:“我只想问,为什么?”
“我只把你当兄弟。”
“哈,去他的兄弟!我从来都不想只是做你的兄弟!到底为什么?我有什么不好的?因为我不够漂亮麽?因为、因为我如今瘦骨嶙峋、变成了丑八怪,所以你连碰我也不愿意……?”质问逐渐演变成歇斯底里,情绪在寂寥的空间里失控,“回来!太昊!否则我会恨你!我会恨你!”
太昊拧着眉紧紧闭上眼,不禁想要抬手去揉眉心,叹道:“楚楚,你累了。”
似乎情与义,从来都无法调和,深陷其中,他有点累,但无论如何也没法生他的气,萧楚性情大变,已不是从前善解人意的楚楚。
背上一暖,原是萧楚从身后抱住了太昊,他微微一怔,听得萧楚在身后颤抖着的声音:“对不起……太昊哥……你不要走,我不是有意说那样的话的……我好怕……真的好害怕,每一天清晨醒来都不知自己还会不会有明天,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要离开你啊!”
太昊正待开口安慰,又听得他呢喃般地道:“可是……可是楚楚只剩死路一条……狂夜澜要杀的人绝对活不下去,天瞾回来,你就要离开楚楚了,是罢?在太昊哥的心里我永远排在天瞾之后,他一回来,你就不会在乎楚楚了……你就要跟他走了!是罢?是罢!”
萧楚的语气似乎已接近狂乱,太昊只觉一口凉气吸进胸中,拉开他蛇一般缠绕在腰间的手臂转过身来。
“你在胡说什么……”
撕裂的闷响吞噬了话尾,想说话却只能吐出断续的气音,太昊瞪大的瞳仁里映出萧楚的脸,笑得凄楚,一瞬之后眼前只剩下血的颜色。
“楚……楚……”
萧楚抽出贯穿胸膛的手,握着扔在跳动的器官,让那高大的身体靠着自己跪坐了下去。
“说得对,杀了你,你就不能离开我,最后的一刻,要记得是楚楚在陪着你哦……”
让太昊平躺在冰冷的地上,萧楚靠了上去,抱着他的心脏,幸福的感觉在漫延。
浓烈的血温暖了他的身体,比他的怀抱更灼热的温度呵……二人身下的血泊在迅速地向四周扩张,那瞠大的漆黑眼眸里有自己的影子,即使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但,这样便好了,这样他的心就是自己的了,谁也夺不走……谁也……
咿呀,镂空的红木门开了,狂夜澜站在门槛外,平静看着房里触目惊心的血泊,以及躺在血泊里的两个人。
“哎呀……可怜的男人,他至死也不会料到罢,你的爱竟然是置他于死地的利刃呵。”妖帝孔雀色的长发在日光里泛着金光,弯起的嘴角划出完美弧度,“你还不走?天瞾,就要回来了。”
萧楚失踪了。
回到人界的天瞾、伏羲与迦楼罗,只能见到那间房内躺在干涸血迹中太昊的尸体。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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