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如此丑陋,残缺的不完美充斥着毫无意义的爱与恨……
——会有谁是「不被需要的、多余的东西」麽?
自从他觉悟到自己原来从来都不是被那个男人所需要的存在开始,灰色的情感支配了他的内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下子崩坏掉,渐渐的疯狂……
爱与恨,仅在一念之间变质,本是同样的东西,然而……恨,却由爱而生。
理由是,他从出生起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伏羲,而伏羲却不是只有他。
狂夜澜一番怒言,犹如锋利之刀刃刺入天瞾胸口,仿佛告诉他这长久岁月以来深深根植在心底的信念居然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因为他的高傲无法接受事实而故意扭曲自己对伏羲的真正感情,下意识将之解释为了“憎恨”。
真是令人发笑,为何直到如今,才告诉他自己错得这样离谱,这样彻底?
他身为仙界五帝之一的北方帝,天瞾圣帝君,一颗七窍玲珑心,却被糊里糊涂地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自己的真实。
“半妖仙在出世之时必被剥夺情感”——这令天瞾迷惑,自己明明还拥有爱与憎恨的能力呵!
那个总是装疯卖傻的天帝凌,一定知道些什么,摆出张白痴的脸便是他最拿手的。
四目交接的短短瞬间,许多念头就像闪电划过天瞾脑海。
神帝像是参透了什么,突然笑了出来,几乎不能停止般大笑不止。少年在不明就里之际却看到他眼角闪烁着晶莹,胸口便是阵阵纠痛。正要出声呼唤,猛地呼吸一窒,人已被眩目的白色所包围。
“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养育你,我真的……很抱歉,小昊儿……请让我继续守护你,请你……不要讨厌我!”
声音里透出从未听过的脆弱与叹息,平日里的温柔完全不同,一直以来都在保护着他、无论何时都对他浅浅微笑着、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人!
天瞾生平第一次因祈求原谅而道歉,向眼前的少年,他如今最珍惜的人。
皆因害怕失去,所以才会显得如此脆弱。
太昊倒抽了一口气,肩头处渐渐浸透了一片湿凉,少年觉得有一条带刺的长鞭,正狠狠抽着自己,无声的疼痛从天瞾身上清晰地传递过来。
「是麽……这是月仙,不,应该说——天瞾,他心里真实的痛苦,如今,那股咒怨返回到了我身上……」
自作孽,不可活。
像是要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少年伸展双臂紧紧回拥着天瞾,剑眉深锁,闭上了深沉黑眸。
“不,别哭……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太昊说,“不管过了多少年,你还是我的天瞾,然而有一天你终将发现,我已不再是你所守护的那个少年,你还会守护我,还会……想要在我身边,不离不弃麽?”
天瞾抬起头,微瞠的金色瞳仁中有着讶异。太昊还是太昊,感觉却不一样了。
“小昊儿,你这是何意……”
太昊看他如此,清俊面容浮起一丝苦笑,手上微微使力,便将天瞾拉了进屋来,二人靠在门背上撞出一声脆响,少年在他想要说什么之前已堵住了那双无情的瑰丽双唇——用他自己的唇。
灵活的舌尖滑过莹白整齐的齿列,蛇一般直叹入那芳香的口腔内,勾起粉色丁香细细缱绻。太昊感到怀中人的身体在霎那间变得僵硬,似乎由于太过震惊,竟忘记了该如何反应过来,只能任由少年予取予求。
太昊依依不舍地放开怀中人被吮吻得更为润泽艳潋的薄唇,犹牵连一线银丝藕断丝连,天瞾面上因缺氧而泛起淡淡红晕,柔和了神帝冷漠却纤细的线条,看着这一切的少年眼里涌起深深迷恋,那样毫不遮掩的爱慕之心,恨不得尽在此时向这白得无暇的人儿倾诉。
而天瞾则是惊得怔了,由小到大虽然同榻而眠的次数不在少数,但太昊这孩子向来乖巧有礼,何曾对自己有过如此大胆逾矩的举动?
从未有过这样感觉,一吻过后,竟令他恍如隔世。天瞾喘息着迎上太昊的眼,宛若漆黑夜空中夺目星辰,那般遥远而耀眼。
一瞬间天瞾以为自己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少年,而是一个已经拥有能够将他紧紧拥抱的强壮双臂与宽阔胸膛的男人。
金眸里闪烁的光从一开始的诧异,渐渐化作柔和,天瞾敛下羽睫,出于本能打算推开对方的手亦放松下来。
太昊凑过去摩挲天瞾的唇瓣,灼热的吐息拂在他面上,周遭的气氛亦渐渐暧昧起来。“呐,天瞾……”不知是否气氛使然,少年的声音此时听来仿佛猫儿撒娇的甜腻,双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四处游移,“其实我早就醒了的,刚才你和狂夜澜的对话,亦不小心听到了——”
天瞾微微一愣,表情有些不自然了,半晌方道:“你——你听到了?”
太昊点点头,揽在天瞾腰间的手又加上几分力,将他往自己怀里更拉近了些来。
“小昊儿……你知道夜的性子是那样执拗的,那孩子一旦发起脾气便胡乱言语,他亦是无心。那番话,唉……你……你不要在意,好麽?”天瞾心情复杂,自顾自蹙眉言语,待到发觉不对劲之时,自己已经被太昊压在了床褥内,衣襟也不知何时被解了大半,内里雪白的衬衣拉了开来,露出小片珍珠般散发着温润光泽的肌肤。
天瞾目瞪口呆地抬起眼:“小……小昊儿,你这是做甚来?”
只见太昊一双眼笑成了月牙,他道:“我不会在意的!相反我知道了天瞾的心意,高兴都来不及,为何要在意?反正天瞾一早就是我的人了!”
少年眼中满满的皆是爱恋痴迷,如此心意自不必再用语言求证,然而事情发展的速度似乎超出了天瞾能够反应过来的程度,只好头脑空白地看着太昊一件件解开自己与他的衣衫,随意抛下床去。
“等一下,小昊儿!”终于找回了思路,天瞾瞪着眼,一把抓住太昊正要拔他发簪的手,“你脱人衣服的动作似乎很熟练嘛?”
“这个啊——”太昊叹了口气,三两下解了天瞾的发髻,让青丝如瀑洒满了床头,少年凑到那别扭的人耳边低低笑道,“谁让你总是把我当成孩子,竟完全没有发觉到我多年的心意,许多时候真是很想你,但又不能越雷池,少不得……只好瞒着天瞾去找花姑娘借酒浇愁了,这宽衣解带的本事,或许便是那些时候练就的罢——”
“你——你还笑!竟瞒着我去那些地方,跟那些不正不经的人间女子——”
闻言,天瞾又是惊又是怒,更有些许自己不愿承认的嫉妒,心情端是复杂得很,吸了口气正要发作,继而想到亦是因己而起,一时语塞,余下的话硬是哽在喉间。
“也不是全都不正不经啊,天瞾,你亦明白她们皆是迫于生计,有谁甘愿生来便做此等出卖色相之事?”太昊笑着柔声劝慰,大手抚上身下朝思暮想的人,玉肌雪肤触手便是一片冰凉滑腻,像是会吸住他的掌心,不禁想要看到更多、得到这个独特的人儿全部身心……
“再说了……我的红颜知己们,可都是青楼里数一数二的红牌姑娘,她们并不是什么杂客都接待的,亦都是多才多艺的女子,与一般姑娘大不一样!像是玉纾、红霄、解语、尚婕、少薇、琴操、兰菊儿、雪嫣、紫音、羽柔……”
——“红颜知己”的数目还真不少啊!!
仿佛早已熟识了天瞾的脾性,在他发脾气忍不住推开自己之前,太昊突然便打住清算他到底有几个红粉知己的话语,低下头对着心上人笑盈盈地道:“逢场作戏的女子,还提她们做甚!虽然不少女子对我莫名其妙的死心塌地,然而太昊实在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对她们不起,皆因……长久以来我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天瞾啊!”
“……油嘴滑舌,亦是跟那些姑娘鬼混得久了练就的罢?”嘴上似乎在数落,然而脸却拧到一边去了。
太昊当然不会错过那染上粉霞的侧脸,这个白衣仙人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高洁而神圣不可侵犯的,刻下却让少年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可爱的人了。
心动不如行动,太昊捏住天瞾的下巴,扳正他的脸再度吻了下去。
天瞾又想苦笑了,他从来都只把太昊当作孩子,即使在不知不觉中守护他的心情变成了恋慕,恐怕只有自己,直到刚才还将他当作孩子来看待罢!
昏暗的光线里,天瞾却能清楚看到太昊除去了衣衫的身体,他开始认真地后悔不该让太昊自幼时起就习遍天下武功,平日里穿着衣服看似瘦削的身子脱光之后竟意外的健美,贲起的块块肌理有着柔和而饱满的线条,毫无一丝赘肉的年轻躯体充满了韧性与力量。
有好一小段时间天瞾忘了移开视线,怔怔看得发呆。
“怎么……?该不是迷上我的好身材了罢?”太昊笑着戏谑,颇具游戏花间、人物风流的姿态。
他又羞又恼,欲挣扎,又因害怕伤到太昊舍不得用灵力挣开,干脆闭上眼当死鱼,到了太昊眼内却成了欲迎还拒的羞窘,端的是诱人之极。耳边传来少年的低沉笑声——似有若无地碰触,熟练的爱抚,黑暗中太昊的唇、太昊的手格外印象鲜明,所到之处皆燃起簇簇灼热火焰,很快便连成了一片燎原大火。
自从与龙灵那一夜之后分别,天瞾未曾与谁再有旖旎,那方面的思想亦淡薄得很,多年疏于性事的身子生涩而敏感,加之想到刻下抚摸着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心中爱恋的太昊,冰冷的身子好似不属于自己了,不出一会已变得炽热非常,一团烈焰在躯体内灼烧,二人的灵魂似乎也在这火焰中被熔化、融合为一个了——
好像无论如何也不够,恨不能将所爱之人撕裂了吞入肚腹方可满足那如此渴望着彼此的心情。
——天瞾,天瞾,你为何落泪?可是讨厌了我如此待你麽……?
——不……我是在害怕。小昊儿,你可知,我曾经认为即使自己是人人唾弃的半妖仙,但只要伏羲——只要那个男人不舍弃我,我便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因我有记忆开始,只有他在我身边,是他养育了我,教会我这世间的所有……他就是我的世界,我的全部。
然而在我对一切深信不疑的时候,却猛然发现本来以为已经抓住了的幸福,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假象,只是虚幻的……错觉。
我自以为摒弃了爱人的感情,靠着对这世界的仇恨、对生我的父母、对他的恨支撑我的精神不致陷入癫狂,亦想过我的一世或许便是如此下去了,在身不由己的负面感情中煎熬直到魂飞魄散的那一刻,永远那样无趣——但上天偏偏教我遇上你,太昊。这幸福让我觉得它抑或又是我妄想中的幻觉,太完美了反而变得不真实,所以我在害怕……下一瞬间,我就会发现其实自己还是孤独一人,从来都没有谁在我身边,一切不过只是我虚假的妄想……!那胸口被撕裂一般的疼痛,我再不愿经历。
——那么,天瞾,好好感受我的存在!太昊并不是你的幻觉,我如此真实地存在于你身旁,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请你相信我,一如我相信你那般相信我对你的爱情!
※※※※※※
朦胧之间,他仿佛再一次听见了声音,若隐若现地由远方传来,似轻烟,似薄雾,在脑海里飘绕着、回荡着……
「好,我们来打勾勾——」
「即使整个世界都舍弃你,我也不会离开你,我们约好了。」
天瞾已甚少做梦,昨夜却清晰地见到了那个誓约的时刻,记忆就似沉于锅底的尘埃被沸腾的水带上来般,一夜之间涌现,强势的、而又缱绻的……
那段回忆,是天瞾心中深埋的柔软,他曾以为自己早已忘怀。是否在猛然顿悟了爱恨之后,心底那些难为情的东西亦会一股脑涌出来?事实上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是害怕寂寞的小孩子为了得到爱情而故意伤害别人,同时也伤害自己的那种行为无异。
窗户外头透进来的光线是昏黄的,但至少已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天瞾推算了下时辰,此时当是无间渊的清晨时分。他惯于在清晨时醒来,一直以来都没有改变。
只要稍微侧过视线,太昊年轻俊朗的生大貌便闯入眼帘来,熟睡的面庞如此柔和安详。天瞾抬手轻轻抚过少年的眉眼,像是要再三地将这个人的轮廓刻印在心里,永不能忘怀,想着自己的内心只有在如此看着太昊睡颜之时才是最平静的时刻——
然而这样的平静能够持续到几时?
天瞾隐隐觉得——他们正一寸寸地接近某些东西,已很接近了,似乎就差揭开那层面纱而已。或许,那是名为“真相”的利刃。他跟所有星见、梦见同样,虽然懂得观星象占卜吉凶,拥有冷眼旁观这世间森罗万象的能力,却无法看到与自己有关的未来,这不啻是可笑而悲哀的。
即使不愿自寻烦恼,仍禁不住要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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