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来讲一个故事吧，一个荒谬的爱情故事。”
篝火另一侧的女人突然开口。她转头望着沉静的爱神湖，另外三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湖面在缓缓压下来的夜色中变得一片漆黑，虫鸣也渐渐稀疏起来。
“看样子，似乎所有的爱情故事都要从孩童时代说起呢。爱情本该是朵花儿，如同稚嫩的孩子，是充满着纯真与美好的事物，然而这在这样一个冷酷的世界里，有多少花儿还没来得及绽放就早夭呢？”
女孩就是这样的一朵花。她的家族被满门屠杀，只留她一个在至亲的尸堆中残喘，或许是上天不满故事就这样简单结束，于是让她在灭族的大火中活了下来，代价则是让浓烟熏瞎了她的双眼。
瞎眼的女孩在这世间辗转流亡，那时候她的愿望只是活下去而已，然而上天怎肯放过她，于是安排了收留她的人，更讽刺的是，那人便是她的灭族仇人。那男人的声音，她怕是化成灰都不能忘记。
源是人总是贪婪而不知满足的，女孩从此多了另一个愿望，那就是也要让那男人到自己这地步来，亲眼看看自己所处的这片地狱，是什么样子。
男人的身世自然不简单，稍一打听就知道他是当时赫赫有名的杀手。女孩的满腔生命就只有一个目的，为了这个目的，她付出旁人十倍的努力，很快就成为了他手下最得力的人。双目失明又算什么，身为一个杀手，以失明为代价得来的敏锐直觉只让她在黑夜里更有优势。那刀尖舔血的日子中，女孩逐渐长成一个女人，她记不得自己上过多少男人的床，也看不见自己的双手又沾了多少鲜血，她只道那是为达成自己目的的献祭，那样的献祭，能让她得到超越男人能力。
女人很得那男人的器重，有一天，男人突然对她说，能够给她一双眼睛。那是西域传来的秘术，男人说希望她能够重见光明。
以此成为更杰出的杀手么？女人在心里冷笑。那好吧，待我重见天日之时，就是你死无葬身之地之日。
后来女人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天真。世上哪有能让已经彻底瞎掉的眼睛恢复的秘术？那所谓的秘术是来自恶魔世界的契约，以恢复视力为目的，代价却是让身体与灵魂都沦为恶魔的奴隶，一世受无尽的非人折磨，却求死不得。
所以当一缕光线照射进女人双眸的同时，她还看到了脸色苍白，却兀自笑着的男人。
那个灭了她一族、迫使她到了如今地步、被她在心里日夜诅咒不得好的男人，却为了能让她重见光明而自己承受了契约的代价。
女人觉得这是多么的奇怪，此时自己不该是放肆地笑着么？心中不该是复仇后的喜悦么？那个男人，不该是自作自受么？
为什么？
自己的心里一丝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反而如同心里被开了个洞，身体麻木而冰凉，脑子里一片虚浮。
“为什么，你不能停下呢？”那个男人轻轻说着。“难道对我的恨，能让你变成自己痛恨的那种人吗？”
他在说些什么呢？女人迟钝地想着。这个时候，他还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多少次，你躺在我身边的时候，睡梦中都紧握着拳头，恨得牙根都咬出血来，那么多年了，我多希望你的恨能慢慢淡了……源是我自己奢求了，人造下的孽，终归要还的……”
女人听着他这些话，突然觉得那样熟悉，莫名地，心里涌起一种酸涩的感觉。
“这个契约的代价，是无时无刻不承受着万箭穿心的疼痛，发肤骨髓里无时无刻不如蝼蚁撕咬般奇痒，偏这契约能让人长命百岁，不得轻易死去。当初灭你一族，这些罪，我死不足惜，而你的恨，却让我连死也不敢……所以，就让我带着这折磨，苟延残喘一世吧……”男人苍白的脸带着扭曲的笑意，“你看着我这样，也该解恨了吧？我……我是希望你，不要再去做那些事了……你不该如此……你从此以后，好好去活着吧……”
感到有咸咸的液体流进嘴角，女人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刚刚那熟悉感觉，突然充满她的脑海……
突然想起每次她出任务负伤回来，都是由他抱着亲自喂药，多少次她徘徊在生死边缘，被救回来时身旁总是他关心的声音。突然想起他刚把她从难民区救回来时，是那样悉心地照顾。突然想起他似乎从没说过要让她去做一个杀手，是她自己要拼了命一般地学习，自己去瞒着他接一些任务。突然想起他虽是一个杀手，但他的组织从来都是惩奸除恶……
这些记忆突然汹涌而来，她也感到自己的泪水汹涌出来。
原来，这些年瞎掉的，不仅是她的眼睛。
他给的眼睛，终究是要来为他流泪么。
她抽出匕首，这是她从他那偷来的，淬了见血封喉的毒，毫不犹豫地插进了他的胸口。
本是想用它来报仇，不想，最终是用它来原谅。
不忍，不忍看你就这样受一世折磨。
你本就没做错什么，如今该还的不该还的，你都还了。
女人抱着男人逐渐冰凉的身体，他脸上是苍白的笑容，“谢……”
“你……从此……”
男人的身体彻底冰冷了。女人站起来，擦干泪水，抬头看着久违的苍蓝天空。
我知道，我从此以后，会好好去活着……
可是我的罪，你要我怎么还？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