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淑宁宫】
白。
圣洁的白光,这一次却是出奇的温柔。一个气泡似的白色光罩瞬间将两个人严严实实地囊括其中。只是看起来如此脆弱的光膜,真能抵住铺天盖地的弩箭吗?
在场之中,也许只有两个人知道答案,一个是施放这个魔法的刺客,而另一个就是淑贵妃凝眸·塞克利亚·星姬。她是一个很有学识的人,在变法之前,为了帮助丈夫,也就是帝国皇帝安道尔·酌渡拯救这个国家,她不得不跑到翰林院去充实自己,并有幸获得大僧正马克路维亚·克莱姆斯的指点;变法之中,她白天工作,夜晚继续看书学习,即使容颜清减也在所不惜;变法失败后,她被囚禁淑宁宫,读书成了她唯一可做的事。可以说,安道尔·酌渡的**之中,说到学识渊博,星姬当排第一。博学多才的她,也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这个魔法的安道尔人,只是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光系魔法·光明神佑。
很普通的名字,却是除禁咒外最强防御魔法。比起星姬自己的大地神佑那足以让对手无力的变态防御能力还要离谱(尽管以牺牲攻击能力为代价)。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光系魔法和禁咒一样,都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自一千七百年前最后一位神教教徒被世俗审判庭定罪处死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能使用光系魔法的人了,光系魔法也随之绝迹。这还是星姬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内容。相信当今世上,连听说过光系魔法的人,都快绝迹了吧。
光明神佑,光系最强常规魔法,除禁咒外最强防御魔法,神教最终奥义,神教教皇专用奥义,在安道尔的史书中,关于这种魔法的描述只有一条:物理攻击绝对免疫。
是绝对免疫!
要想破解这个魔法,只有用更强的魔法打击才能有效,除此之外的任何方法都无济于事,甚至包括下毒。
连毒液的腐蚀,都没有办法破开这个肥皂泡一样的光球的防御,光明神佑的威力可想而知。
一支支弩箭,接连不断地刺中薄薄的光膜,发出彭彭的声响,却被柔和的力量弹开来,打到尾随而至的弩箭上,更多的弩箭,由此偏离的原来的轨迹,开始互相撞击,在光明神佑之外形成了小小的混乱,让原本密集无间的箭阵,出现了一点空隙。
就是这么一点空隙就已经足够,因为刺客和淑贵妃此时已经接近了高塔。
同一时间,刺客解除了魔法。
在他们面前的,不是高塔坚实的墙壁,而是一刀锋利的檐角。飞檐斗拱是安道尔帝国建筑风格的最好概括,皇宫更是其中代表。金色琉璃顶象征着皇室的荣耀与权威,翘起的檐角精心雕琢上流云,珍禽,异兽。就比如现在他们面对的就是一只金色的栩栩如生的仙鹤,那纤长的喙,只怕比身后穷追不舍的弩箭还要锋利得多。如果就这样撞上去,两个人肯定都是一个对穿。
刺客微微侧身,在即将撞上那尖锐的檐角的一刹那,狠狠一脚踹在了琉璃金顶覆盖着的粗大椽子的顶端,精美的翠绿色琉璃瓦当应声粉碎。借着这样一股反冲的力量,刺客与星姬一起,如同一个沉重的摆锤一样猛烈地向右侧横摆过去。这个时候,那根诡异的绳索只剩不到两米,刚好就是钩刀钉死的位置到高塔第三层东南方向的一扇窗户的距离。在高塔前的广场上集结的兵士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刺客与贵妃娘娘一起撞断大红的窗棂,栽进高塔之内。几只利箭也夹着破空声射进窗户之内,但那准头全无保证。而其他的箭矢大部分钉到了高塔的外墙之上,密密麻麻的还挺壮观的。
高塔之内,淑贵妃被刚才一撞弄得两眼直冒金星,看任何东西都是重叠的。只不过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淑贵妃赶紧用力地摆动手脚,挣扎着从她一生中从未出现过的难看姿势中站起,回到她平日里的端庄威仪中去。这时她才发现缠住她腰肢的那一根草绳已经不堪重负,终于断开了。她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敌人,那个刺客。她就那样盯着他,盯着他默默地拔出身上的十一支箭。沉默笼罩着他们,只有带着倒刺的铁器撕开血肉的声音,只有鲜血滴落的声音。她就这样见证着,任由刺客血肉模糊地拔出十一支箭,然后再用袖剑割掉破碎的息肉。刺客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好像修理一架机器一样整理着自己的满身创伤。他不吭声,也不颤抖,颤抖的,是星姬。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对自己如此地凶残。
然后白光沉默地亮起,收干了刺客一身喷血的伤口,然而那狰狞的血痂,即使刺客扯碎了早已破烂不堪的白袍,也无法很好地包扎----光系魔法可以立刻止血,却不能立刻恢复。星姬就这样看着,看着刺客最后一剑斩断绳索,顶着几乎是只剩下袖子和兜帽的“白袍”,艰难地站起-----他一共挣扎了四次,才勉强形成一个差不多是站立的姿势。
刺客缓慢地伸出手,虚弱地说道:“把……毒药给我。”
星姬,彻底懵了。
她只听到自己脑袋中一声剧烈地轰鸣,就机械地伸出右手,将攥紧在手中的黑色瓶子递给了刺客。为什么?为什么?因为刺客的声音,清澈,清晰,清越,却无法掩盖刺客的年轻。星姬曾幻想过这个刺客的声音,低沉的,沙哑的,尖锐的,阴森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却从未想过一个行走于黑暗之中的刺客的嗓音,可以如此易于接受。而那刺客的嗓音中无法抹去的几分稚嫩,让星姬更接近了一个事实。
星姬突然抬手,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抓向刺客的兜帽,意图一窥他的真容,然而即使是如此虚弱的身体,却可以让袖剑先一步抵达星姬的鼻尖。
星姬放弃了。她放下手,接着问道:“你刚才……是在救我么?”
“是。”
“……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
沉默如同窒息般,再度降临。星姬费力地平息着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过了很一会儿,星姬终于鼓起全身的力气,问出了一个不着边的问题。
“你……今年多大了?”
她完全用了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语气,自己却没发现。她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像是等待审判结果一样。
而对方的回答,如同死刑的宣判。
“十七。”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就像他缺少犹豫情绪的性格一般。星姬僵硬着,强迫自己慢慢适应着这个答案,无可挽回。白皙稚嫩的手,并不宽阔的肩,清越年轻的声音,一切的线索都指向终点,他还是一个孩子。
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居然敢只身潜入敌国的皇宫,全然不顾一个帝国禁区的深暗与凶险;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在万箭丛中泰然处之,哪怕是身中十余箭都面不改色,依然利用自己的冷静与机智,安然脱困;就是这一个孩子,竟然是用即便是战场上的老兵都不敢轻易尝试的残酷方式,为自己疗伤,而且那种沉默的淡然,真的是一个孩子能够具有的吗。
这个世界,孩子和成年人之间的界限清晰又明确,如同天堑鸿沟。孩子是希望的甘泉,成年就是绝望的荒漠。虽然生活中不时有孩子夭折,但是这并不能妨碍这个魔法世界对孩子们的溺爱。孩子们是魔法文明希望。这是五千年前一位名叫安斯克里尔的魔导师留下的名言,同时留下的,还有这整个世界的基础魔法理论。正是因为伟大的圣贤安斯克里尔的教诲,在尝到了魔法文明兴盛的甜头之后,各国,不,应该说是整个人类社会都致力于对魔法文明未来的争夺。于是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不管它究竟有多么破烂多么潦倒,最先吃饱的都是孩子,最华丽坚固的,永远是供孩子们学习魔法的私塾或学校。虽然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不会挨饿,都有学上,但至少每一个国家,都至少有一所举国之力修建的学校,都有那么一些孩子,在这种学校中,扛起一个国家的未来。
这是为什么?孩子真的那么重要么?在众说纷纭的学术论证背后,赫然是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成年以后,学会新的魔法。
这就是魔导器出现的最初的原因,就是帮助成年人使用他们没学会的魔法,虽然现在这个目标已经彻底实现,但笼罩在所有成年人头上的恐怖现实,一如既往地冷人绝望。
即便是有了魔导器的支持,成年人也无法创造出原本不存在的新魔法,而那些还在学习魔法理论的孩子,却可以在不经意间开创出各种新奇的魔法来。也就是说,魔法文明前进的动力,依然要靠孩子。
简答的说,只有孩子才有权利学习魔法,只有孩子才有资格研发出新的魔法。整个魔法文明传承与发展,全部押在了孩子身上。没有了会魔法的孩子,整个魔法文明必将灭亡。
这个世界没有未成年人一说,只有22岁以上的成年人,和拥有魔法潜力的孩子。面对这样的现实,保护孩子,已经成为了各国的文化本能,已经上升到了人类的高度。世界上的地水火风四大国家,对于杀婴行为的惩处都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残酷。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大国对于孩子的重视。而被称为礼仪之邦萨萨里安,更是为了让孩子们人人吃饱有学上,不惜让成年人去流血牺牲,用战争来解决问题。
这也就是星姬有如此反应的原因。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中的贵族,她从没有想过有人可以容许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加入军队,甚至承担潜入敌营这种九死一生的任务。萨萨里安的人都疯了吗,这个孩子,现在应该呆在学校里,尽可能多地掌握新的魔法,而不是将有限的时间浪费在与敌人的搏斗中!
只是让星姬更加想象不出的是,什么样的人,可以传授给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如此惊世骇俗的技艺,那超乎想象的剑法和身法,那早已失传的光系魔法,任何一样都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更不用说面对危险时非人的冷静,冷漠以及对自身无比的冷酷。难道他是神教传人吗,只有神教才会培养出孩子杀手,只有神教才会做出牺牲孩子的行为,这也是神教被灭教的根本原因。
“你是神,神教中人?”星姬问道。神教信仰光明,但其名声连过街老鼠都不如。
“绝对不是。”回答她的是前所未有的肯定。星姬愣住了,神教中人是不会否认自己身份的,这是他们的戒条,宁可沉默绝不说谎。他们都是不屑于撒谎的疯子。
那么,只有另一种可能,最不可能的可能。
“你的光系魔法,是……天生的吗?”
没有矢口否认,没有杀人灭口,只有刺客淡淡的一句:“我们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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