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地方寂静异常,偶尔传来两三声不知名的鸟叫声,随即是翅膀扑腾的声音,随即归于平静,就像有人手里拿着遥控器把电视调成了静音一样,只能听到我心脏的悸动。我走向绿墙,随手摘下一个后来我才知道是叫苦瓜的果子。我很清楚地记得,我把它掰开,里面的瓤是鲜红色的,血液的那种红色,淋到了我手背上,我吮了一口,甜的。我试探性地咬了一口,依然甘甜若饴。上面突出的小疙瘩放在手心中摩挲,心中说不出的畅快,我一口气摘下了五六个,连带着毁了不少藤茎,又吃了两个,剩下的揣在怀里。我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爸妈快回家了。
我迅速地往家跑去,翻过窗户,还好,家里没人。我打开电视,里面还在播放《蓝精灵》,我坐在那里,等到气息慢慢平缓后,他们回来了。
用这种办法,我后来又跑出去几次,对整个厂区几乎了如指掌,我曾顺着脚蹬爬到二十米高的烟囱顶上,现在想想真是后怕,要是当时一个没抓稳,我现在就不可能坐在这里把我的那些往事敲击出来了,还用砖头砸破一些厂房巨大的玻璃,摘光了所有的苦瓜。正当我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时,告状的人来了。
那天,一家人正在吃晚饭。有人来砸门,打开后,几个工人模样的人还有一个老大爷就嚷嚷起来了。原来,我每次砸玻璃的时候,厂房内都有人在,只是当他们追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那个老大爷是厂里的食堂人员,那些苦瓜是他种了之后要做菜用的。当天下午,我又作了业之后,一路溜达着回家,被人家远远地看见了,掌握了我的住址,晚上一起来秋后算账了。
我忘了那天晚上我是怎么挨的打,疼不疼,受没受伤,我只记得我妈打完我之后泪眼婆娑地说:“小和,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以后不能到处乱跑了,厂里太危险了!”可能第二天还是不放心,我妈出门前把我绑在了家里的一根大铁柱子上面,我也不知道柱子做什么用的,可能就是为了绑我而存在的吧。
从那之后,我再没在厂里作过,因为没有机会了,自那之后不到两个月,我听我爸说我们原来住的建好了新楼,我们就要搬回去了。我高兴地睡不着觉,因为又能见到冯静了,和她玩可比自己闯祸有意思多了。
从那天起,我便开始在心里默默倒计时,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对数字竟然那样敏感。我的心里勾画出一幅湖光山色的画面。我站在岸上,冯静伫立在湖中心的小舟之上,上面系着一根淡黄色的麻绳,一端绑在船头,一端拉在我的手中。每过一天,我就把小舟向岸边拉动一些,她和我的距离就被拉近一些。我也试过想要一口气把她拽过来,但是时间不到,我始终没法和她接近。
在厂里住的最后一天,我感到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即使头一天晚上有梁上君子光顾了我即将离开的这个“家”,偷走了我最爱的积木和一面玩具小国旗,我也没有失落,原来被我视作生命的它们现在全都成了换取我与冯静重逢的代价,值了。
与冯静再次见面的场景比我想象的还要“壮观”和“惊喜”,远远的,我就看见了她,她正好接了满满一盆水,蹲在院子门口,拧动了一只金黄色塑料玩具乌龟后背上的法条,把它放进了盆里。“哗啦哗啦”,乌龟开始在里面游动,一些水溅了出来,洒到了她的裙子上面。我没有喊她的名字,只是慢慢地,静静地向她走去。我一直小心翼翼,不让她听到任何动静,但是在我距离她还有几步的时候,行踪还是“败露”了。刚刚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乌龟的陈静不知道是因为感觉到了有人的接近,还是只是下意识地想看一眼周围,她抬起了头,和我四目相对。
她猛地站了起来,一下踢翻了水盆,水和玩具龟一起冲了出去。水流到了旁边的沟渠中,而失去了水的乌龟则“搁浅”在了石子路上,法条依旧在转动,它却再也翻不过身来。我依旧清晰地记得她说的第一句话,像是一个妻子数落和朋友喝酒晚归的丈夫那样,“你还知道回来?”
我仔细看着她的脸,一年多的光景,她更好看了,明眸皓齿,发丝黑亮,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美人胚子”。此时还带着一丝装出来的愠色,双手放在腰间,活脱脱“小大人”的模样。我们相隔五米,我傻笑着,想走过去牵她的手,还没走到三米,她就跑向我,一把把我搂住,那是个我们的个头儿差不多高,因此这次拥抱并没有爱情电影里那么浪漫,甚至有些笨拙,我被她压得喘不过气,而她则一直在我脸上胡乱地亲着。
我与冯静都搬进了新家,两座楼紧挨着,我住在六楼,她住在一楼。每天,我都会透过窗户居高临下地去看冯静住的地方,她出门时,我会大声喊她的名字,她抬头看到是我,也会冲我摆手。这逐渐成了一种默契,每次她走出楼道时,即使我没有站在窗边,她也会抬头看一眼我家的窗户。
甘蔗没有两头甜,不用再和冯静分开了,我却不得不再次进入幼儿园这个“囚笼”。但好在幼儿园的时光也所剩不多,还有两个月就要毕业了。期间我没有再惹是生非,和其他小朋友之间也相安无事。本来以为我就会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完这段时光了,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家长也被邀请参加,有合影、节目表演以及餐会等环节。头一天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我还是像往常那样嘻嘻哈哈地与其他人打闹,但他们似乎没什么兴致。负责我们班的幼儿园老师姓田,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距离中午吃饭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们的游戏停止了,她让我们全都坐好,然后开始以一种很沉重的语气说道:“孩子们,明天过后,你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你们要去上学了。”
那时,我并不知道上学是什么意思,我是一个对人生没有什么规划的人,走到哪儿算哪儿,从那时这种苗头就露出了端倪。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上完幼儿园后,接下来会去干什么。我觉得最可能的答案就是,和我爸妈一样去单位上班。
“我想要请几个小朋友上台来讲一讲自己的感受。”她又说道。三个小孩先后被叫了上去,他们说话都带着哭腔,说什么“舍不得田老师”,“不想走”之类的。好死不死,最后一个被叫上去的竟然是我。
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说什么,站在那里沉默了半分钟,田老师循循善诱,换了好多种说法想让我领会她的意思,我都没听懂。最后,她干脆说:“杨小和,这么说吧,你觉得是上学好,还是幼儿园好?”
“上学好。”我回答。
“为什么?”她很意外。
“因为幼儿园很不好,我不喜欢这里,上学应该更好吧。”
“那你对这里就没有舍不得的地方吗?”
“田老师,冯静会和我一起去上学吗?”
“当然了。”
“哦,那没有。”
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为什么会那样脆弱?田老师的眼眶红了,后来她实在没有忍住,把我们撇下不管,一个人跑到外面嚎啕大哭起来。很多人过来埋怨我,说我不会说话,傻的可以。我想,我又闯祸了吧?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我并没有遭到惩罚,下午我爸来接我的时候,田老师还去告状,把上午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我爸一直说“回去会教育我”,我心里害怕。但是,出了园门之后,他并没有生气,反而以一种很不解的表情对我说:“你们那个田老师……幸好你马上就毕业了。”
随后他说了一大堆话,我都记不太清了,只是隐约对他最后一句话有些印象,因为他说的时候重音很明显,应该说的是“神经病”吧?
字数:6230
时间:2015-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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