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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莲生玉帛(1 / 2)

风神在海滩上迁延了半日,才懊丧地离去。

天之东称为苍天,此处有一天指山,山上耸立着一座敞轩伟阁,名叫“颹(1)宫”,这就是风神的居所。

风神回到颹宫,喝了一点定神汤,才感到精神有些舒缓。风神有一心腹女官,名叫吟箫,见她主神去时神采飞扬,如今回来却是这般狼狈,心中虽有不忍,但也认为主神未免心太重了,无端生起许多烦恼,又四处树敌,眼下吃了亏,怕是要被众神笑话了去。不似那花神素来令名(2)广播,先就占了上风。又是势均力敌,赢这一仗是自然的。吟箫虽然这么想,嘴上也不敢十分说出来,只是好言劝慰风神应善养贵体,免成大患。风神却嫌吟箫罗嗦,让她退出,自向榻上躺着。却又翻来覆去地想这事,一会儿气恼,一会儿羞愧;一会儿冷笑,一会儿叹气,没个安静。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去。

再说花神等从崔远家返归灵华宫,见其余花仙已迎至宫外五里,略一致意,便同回宫中,别无它事。

翌日,花神升座御芳殿,召集花仙会议。因无外者,一切仪礼从简,不过应个形式而已。众仙皆各有花墩落座。

花神先将昨日与风神交手之事略讲了一下,又说道:“固然是我赢了她,却并无可喜之处。为同道者,本不该交恶。只是她所为太过,故而才有此一战。但这的确是有违神道,我心中并不以胜为荣,你们也万不可喜形于色。”众仙诺然。花神沉默片刻,又款款言来:“你我虽为花朵,既托身于上界,当好自修行以甄性陶情。不以大喜而志迁,不以大悲而气损;也不以小荣而开怀,不以小辱而切齿,方能长虑远见。更宜固守清静,善自珍重。只是我们也须要明白,天上也有人间一样的是非,并非诸事公允。我们身处其间,既无法控制,也不能摆脱。正所谓树欲静而风未止,虽令众生烦恼,却又因此更晓理之所在。凡事既在常理之内,又在常理之外,便生成矛盾。比如,你我花期各个有限,若过长过短皆不在理。风神起势原也在理,但她任性而为,就不成道理。因此,万事兴止,万物荣枯,若俱依性理,一切顺其自然,才是理之所至。”花神走下一步,再说道:“我料到风神经此一仗,必会有所收敛。”只听茜姝插嘴道:“收敛?怕是她心里不知是怎样的恨咱们哪!”梅花仙红雪是大姐,性情沉稳,见茜姝如此,忙止住她不要再说。花神笑道:“风神说话行事一向都从性情中来,无所忌讳。她素来与同道不和,并非由恶念所致,都因她心性太强,凡事只看重大关节,却忽略了细微处,也会酿成大患。论道行,她与我本不相上下,只是这千百年来,一味任性胡为,导致心窍堵塞,智虑昏噩,真气虚脱。又经这一场大消耗,她十分的功力,怕已是折损了四、五分去,一时是很难恢复的了,所以,我说她必定要收敛许多。但她未必因此更生怨恨。据我素来观察,风神虽然行事莽撞,却不曾使过阴损的招数,总是在明处出手,这也是我绝不肯乘胜为难她的原故。便是败局已定,也不会暗箭相伤,凡此者,必还有可救之处。纵然她难以一时改过,终究也是修行了几千年的,自然有了悟的时候,我们静观其变吧。日后你们见了她,更当以礼敬之,万不可与她言语冲撞,她若不喜欢,你们自回避就是了。”

红雪站起来笑道:“花君说得极是,我们姐妹谨记在心。如今看来,封十八姨也是该有这一次挫折,若能有所警醒,也是她的造化,连我等与花灵姐妹们也少受一份气了。只是花君为护佑我们而受累,倒叫我们心内不安得很。且请花君升座,受我等一拜。”

红雪语毕,其余花仙俱都起身,大家便一起拜了下去,齐声说道:“谢花君庇佑之恩。”花神忙的也作揖道:“不敢当,不敢当!你们快请起来。这原是份内该为,何言受累二字,快请起来。”花神一面说,一面上前先扶起红雪,又双手虚扶,大家才都起来。花神笑道:“何必如此呢,我与你们虽有主从之分,素来情分却如同兄妹一般,休戚相关,又有职责在肩,自然应该尽心尽力维护你们。只是,我的能力也有限制的时候,天上人间千红万艳,我纵然保的了一万,也难保那万一,所以,你们凡事都要以小心谨慎为上。”花仙们都答应了。茜姝则问道:“天帝会不会降罪花君啊?”红雪忙笑道:“不会的,妹妹,这原本是风君先挑起的,再说了,谁又知道这事?要是她自己吵嚷出来,岂非等着同道来笑话,到那时,天帝、天后的面子又往哪儿搁呢!”大家都笑道:“可不是嘛,这个哑巴亏她可是吃定了!”

花神笑了笑,说道:“虽然如此,但我们也还是要仁至义尽才好。你们也知道,风神不能承受花香之气,这与她自身风气有些抵触。我想明日便去帮她祛除体内凝结的香气,以舒缓她堵塞的气脉。”这下红雪倒急了,忙说道:“花君要去颹宫?这如何使得?”大家也都劝道:“花君可不能去啊,要是她暗算你怎么办?”花神安慰她们道:“你们不要担心,封姑娘是不会做卑污事的,不然,昨日就可以找机会这样做了。再者,到底是上神,几千年的道行总不是白修的。我说过,她纵然有些心念不纯,也不是因恶所致,乃是她胸中积郁不得化解之故。虽然我不能完全帮她改变现状,但至少可以尽力缓和一下关系。我们占着一个‘理’字,没有必要去故作姿态,但既为同道,若只顾各扫门前雪,便是不仁。封姑娘闻不得花气,入不得水,那也是无法的事,连我们也有弱点。将心比心,岂能坐视不管。”

红雪说她们也一起去,花神笑道:“咱们又不是去拆人家的房子,你们都去做什么。明日只要淳郎跟着就可以,你们放心好了。”

大家正说话时,侍者来报,圣观音菩萨来到。花神便领众仙迎了出去,方至殿外,见菩萨已步云款款而来。花神拱手笑道:“菩萨怎么舍得离开精舍,到我们这里来看这花花绿绿的景致。”观音则笑道:“却不知‘你们’‘我们’倒有何不同,许你们花枝招展,就不许我们也游玩一回?何况我大修造已毕,也该走动一番了。”花仙们见过圣观音后笑道:“哪里,是花君怕我们这里冲了菩萨的清静,岂不是罪过。”

圣观音笑着摇摇头,且不说话,因花神请他赏花,便一路走一路看去。但见灵华宫外是一片锦绣风光,却毫无妖冶俗艳之感,只蕴涵着天真烂漫情致,令观者悦目悦心。

因上界并无四季之细分,故而一应时令之花都不时吐蕊,是为奇观也。花神又引须陀河水在宫外另开了一处莲池,此刻正巧已是玉幡赤幢(3)照水,吐馥流香。又见绿房紫菂(4)灵光四射,仙云轻曳。圣观音站定莲池旁,赞道:“真是一念纯诚,万缘清静也。”又转身对花仙们说道:“所谓‘清静’,都从心性中来。譬如翠竹黄花、青松白石,一切皆有佛性禅心(5)。你们日日跟着花君修行,也得了他心性的照应,这也是你们的造化。”花仙都道是。花神却说道:“我们虽比不得菩萨莲台参悟,倒也讲究个清静自在。若论心性,仙子们的灵透并不在我之下,我不过是略作提点而已。菩萨赏识这里,正是仙子们善果初结。”圣观音笑道:“到底是花君爱花敬花,凡事在仙子面前都十分的谦让。”

“原该如此。虽说我等各具色相,但从本源来论,也是同根一体,从天地而生,亦从天地而灭。既是一体,本无差异,不过是各生支脉,自成单元。我只因略比她们修炼时日长久些,故而忝列神册,并无可自夸处。”

“诸法皆出于因缘,此有则彼有,此无则彼无;此生则彼生,此灭则彼灭。花君与众位仙子既同为一体,又互成依存,正是因缘所在。”

“菩萨这话透彻。”花神见观音满月为面,青莲在眸(6),头光清莹,与满池莲花相映生辉,便又笑道:“好菩萨相,与这池中花各成意趣。菩萨既来了,不妨就请莲间漫步一回如何?”

“多谢花君美意,我也正想借重宝处之灵气作一番禅定,还请花君相持。”

“如此,得与菩萨同修一回,也是三生之幸。”花神说罢,便与圣观音入了莲池,时而凌波漫行,时而于花叶上立定远眺。身上铢衣纨裳曳起云氤飘荡,或隐红藏绿,或丽景屏开,一派仙国风光。又因二神品格超逸,修行高深,使得元气冲融,生机喷薄,乃注于花间,更是气象非常。

只见那圣观音头挽云髻,戴宝冠,冠上有化阿弥陀佛像。青发垂肩,明珰(7)在耳。素白通肩天衣十分飘洒,衣领处露出七宝璎珞。原来,圣观音身为出家者,却常常显以在家形象,以示亲合之意。此时立于莲上,更觉可爱。花神则因今日升座议事,也略改了平常衣饰:小巧紫金冠结束发髻,上插白玉花头簪,冠后宝蓝垂带随乌发轻扬。身穿月白晕彩百花长裾天衣,下着暗花水灰(8)裙。天衣十分华丽,更衬着花神玉容素手,越发显出他的俊秀。这衣裳倒也柔和,都是用冰蚕丝织成,分量极轻,又入得水火。

在莲池中观赏一回后,圣观音择了一朵红莲,花神择了一朵白莲,各自打坐了起来。

这莲池方圆有二里之广,若从云上俯瞰,正如同巨大一座莲台,嵌在妙高山上,清清静静,却又美妙绝伦。花仙们本来各自一旁说笑,眼见二位神仙莲台打坐,便坐于池畔护持。

虽然花神并未修习佛法,只因他心智灵慧,是度外神仙中最出类拔萃的,乃是一流品格,又颇有几分入定的修行,故而圣观音与他十分交善,度时相与讲谈一番,各有受益。此刻,花神与观音各已入定,袅袅仙气从二神体内散出,伴着清幽荷香上升,凝成片片祥云点缀碧空。薰风自起,迴绕莲池。一时间,灵华仙境已在佛天咫尺、香界森严的气象中越发显得清静和穆,也更加显现两位神仙道正德韶的品质。

半个时辰后,二神打坐完毕,但都未起身。圣观音莲目微睁,笑道:“善哉,花君要与风君化干戈为玉帛了。”

“不错,倒要请教菩萨教我个好法子呐。”

“你已拿定主意,如何还问我?”

“主意虽定,却未必好。”

“你替她舒缓风穴的阻塞,还不好吗?”

“好是好,却不能了。”

“若要了,便不能好。你只要不去,便可了了。”

“如此,天道不存,无好更无了。”

“花君心中透彻得很,你知道帮风君祛除积香,是在助她威风。若她不领你的情,你又当如何?”

“以菩萨看来,风君可救不可救?”

“她可救处在心,不可救处也在心。她若打通了风穴,便也通了心窍,如此,她的功力将比初时再增一倍,她可救处在这里。倘若她反以此再为难你,就是其不可救处。”

“难道菩萨不信她能有所觉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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