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黑色的帆布小箱子,低调得像是属于商务男士的物件。邱慕晶将它拖到女生宿舍楼下的时候,脸都已经憋红了。
“你真要替她送到家去?”她仰着圆圆的脸问他。
“是啊,你没告诉她吧?”
“没有啦,要不你替她送完行李也来给我送一趟呗?”邱慕晶笑嘻嘻地消遣他。
“去去去,你那么强壮,自己扛吧。”每每面对邱慕晶,孙冰月总是把玩笑话说得更坦然一点,完全不必经过大脑思考。不过眼下他看到邱慕晶脸上尴尬又有些愠怒的神色,才发觉自己似乎说到了女孩子们的忌讳之处,再看到邱慕晶为了从四楼将行李搬下来而渗出的满头汗,他顿时心软下来,哄着她:“好,好,帮你搬。”
“哼,算了吧。”邱慕晶撅起小嘴,“我可不像夏语墨,有那么多东西要搬回家。”
既然邱慕晶不领情,孙冰月也就心安理得地拖着夏语墨的箱子上路了。
那个小小的黑箱子异常沉重,他断定,里面一定装着成捆成摞的书。
因为独自回家而行李又太多的缘故,夏语墨说过她会在本周五先搬一部分回家,留在宿舍里的待到下周五再搬。
听她这么一说,孙冰月便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加之正巧前不久因为提到要借书的关系,她将家里的地址抄给了他,他就替自己的大胆想法做了个计划,等到周六时,便付诸行动了。
所以,他现在拖着那只貌不惊人却极其沉重的小黑箱踏上了去夏语墨家的路——称此为冒险之旅也不为过。
孙冰月和夏语墨虽然都是同一座城市的人,但两人的家却处于两块相距较远的区域,因而去往她家的路对他而言陌生又神秘。
他搭上了她提起过的专线,周六上午坐这班车的人不多,他提着沉沉的箱子坐到了最后一排。
老旧的车子开动的时候会发出哐啷啷的声音,那是脆弱的玻璃与颠簸的小路合力制造的音效。现在,市内已经很少有这么破旧的公交车了。
不过,这些噪音倒全然恼不到孙冰月,反而令他觉得愉悦,因为他忆起了小时候天天坐老旧的公车上下学的快乐日子。
他将一旁的车窗拉开到了最大的程度,车外的风呼呼地卷着他的头发,夹带着每个不同路段的不同气味——路过林子时的泥土气息;路过果园时的甜腻味道;路过畜牧场时的粪便臭气……阳光随着树影的变换在车窗外跳跃着,他的双眼被晃得星光闪烁,几乎看不清风景。
他尚且不知道长长的车程结束之后,他该怎么走。
他也不知道,见到她时,自己该花多大的力气故作镇定。
他知道,自己一闭眼就能看到她闪闪发光的影像,看到她低头,用睫毛遮盖住了好看的眼睛,用长长软软的头发遮挡了柔美的侧脸,偶尔的一秒钟里,他看到她猛地抬头冲他一笑。
车到站了,孙冰月提起箱子下了车,眼前果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本着冒险家的精神,他原本想凭借自己前一晚查的路线来走,却还是输给了箱子的重量和街道上过多的台阶,最终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当他把夏语墨家的住址报给司机的时候,司机愣了一愣,似乎对这个地址不太熟悉,半带摸索地上路了。最终,司机将车停在一条宽阔的大道上,而右边车门正对着的却是一条极窄的小道,小道比大路低了许多,几级石阶从高处往下延伸去,将大路和小道连了起来。乍一看,那小道像是一条横穿过大路的青色小河,司机说:“应该就在这里,这条路不好开,你自己走进去吧。”
于是,孙冰月拎着箱子顺石阶而下,走上了这条小道。小道是用青砖铺就的,所以行李箱的滚轮在路面上一惊一乍地发出不小的噪音,而小道两旁就是寻常的居民住宅,这些人家大多都是两层的建筑,各自带有一个庭院,用各式各样的金属或石栏精心地筑起围墙,而庭院内的陈设基本都杂乱繁多,别具一格的生活气息从每一个小小的庭院里溢了出来。
有老人坐在自家门口——紧挨着小道,有妇人立在庭院里忙着什么,有穿得邋遢的孩子挂在门框上晃荡……所以,这行李箱发出的噪音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孙冰月觉得自己像是进了异度空间,越发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但是这些简陋住宅上的门牌却与自己所背的地址大致吻合,而且有规律变化的数目也越来越趋近他心里的那个号码,他的心突突直跳,害怕待到路名与号码全部吻合时竟是个完全错误的地点,更害怕到达那个地点时,见到夏语墨脸上有除了惊喜之外的其它表情。
不知不觉间,他到达了目的地——两扇几乎没有防御功能的木门闭合着,木门两侧是两米高的斑驳围墙,而锈蚀了一大半的门牌却极为肯定地向他宣布:就是这里。
它甚至比刚才一路过来见到的普通民宅简陋十倍。
孙冰月手中捏着行李箱的拖杆,踟蹰不前,感到自己后背的T恤已经在一路的奔波之中湿透了,此刻忽然立定下来,又觉凉飕飕的。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发觉嘴巴与喉咙早就已经干涸了。
他想,贸然敲门也不太妥,“惊喜”变成“惊吓”可就不好了。保守起见,他还是摸出了手机给她发去了短信:我在你家门口,开门!
等了两三分钟,却未见回音,他只好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了两三步去敲门。他缓慢而有力地敲了三声,木门向他发出了厚重回应,他放下了手,将手不自然地贴在裤子侧缝上,像是一个在接受军训的学生。
他心里已经预设好了千百种可能。
没过几秒,只听木门口由远及近地传来“沓沓沓”的声音,显然是有人趿着拖鞋跑来了。紧接着,木门背后传出了拉动木栓的声音,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门槛的那一头,是一张少年的脸。
他个子高高,稚气未脱的脸庞和俊秀的五官让他看起来颇像个女孩,浓浓的眉毛、蓬乱的短发和宽宽的肩架似乎是在刻意证明他的性别。门口零星的阳光里,他的睫毛和头发上漂浮着闪烁的光点,白净的皮肤也似透着光。
孙冰月忽然记起——眼前这个男孩不正是两次出现在夏语墨身边的那个高个子“男朋友”吗?近距离看起来,根本还是个孩子。
忽然,孙冰月的直觉里油然升起一股喜悦,什么都没有搞清楚的前提下,这股情绪已经浸透了他全身。
那男孩一脸茫然地打量着孙冰月。
孙冰月不等他问,就主动向他道出了来意。
那男孩用虽已然发育却尚听得出稚嫩之气的声音回答他:“夏语墨不在,你可以留下箱子。”
孙冰月顿时又有些失望。
一次计划中的惊喜不知不觉间变了味,他觉得自己甚至更像一个拾金不昧的还怀揣着诡异思想的怪叔叔,如此正式地要求把拾到的箱子交还给它的主人。
“啊……这样啊……”他的心沉了下来,“她做什么去了?”
男孩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和男朋友约会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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