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夏语墨做足了当苦力的准备,她穿着米白色的夹克衫,手腕和下摆都有灯笼式的收口,藏蓝色的休闲裤卷着边儿,露出了一截白莹莹的脚腕,脚上踩着一双轻便的帆布鞋。
从服装批发市场出来,两个女生手中各挽着一袋子红红绿绿的T恤,孙冰月则是肩扛了两袋。
因为人行道很窄,所以孙冰月走在两个女孩后面。他呼哧呼哧地扛着两袋子衣服走上桥,还不忘惦记眼前的画面,眼前是一宽一窄两个背影,但戏剧化的是,相对更显结实的那一个走三步就要将袋子往地上搁一搁,而相对瘦弱的那一个却是稳稳当当地将背带扣在肩头,整个身子虽然已经朝一边倾斜,但是袋子却恰到好处地依附在她瘦弱的身体上。所以,她健步如飞,不知不觉将身后的两个人甩远了。
过了一会儿,夏语墨在桥的另一头停下来,将袋子放到地上等他们。
见到走在最后的孙冰月肩扛着两个沉沉的大袋子精疲力竭的样子,她立刻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地接过了他肩头的一袋。
孙冰月已实在无心顾及自己是否已经顶着满脑门的汗,是否涨红了一张脸,是否不该让女生分担这么重的袋子,总之,他只有一个念头——真是上了邱慕晶的当!
夏语墨接过袋子的胳膊随着沉重的袋子往下一坠,袋子“扑通”掉到了地上,她吃了一惊:“这么重哇!”
话虽如此,却还是果断地蹲到地上扯过背带将袋子猛地拉到了自己的背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到了她刚才放置了袋子的位置,将袋子丢在了地上。
肩上只剩一个袋子的孙冰月轻松了许多,加快步伐向前走去,暗暗懊恼自己怎么这般瘦弱。他看着夏语墨捋高了袖管叉着腰喘气的样子,看着她被汗淋湿的头发贴着白皙的脸颊的样子,突然又转念觉得——也多亏了邱慕晶相邀。
后来他才知道,邱慕晶几乎每月都要约上夏语墨这样走一遭。他又为邱慕晶做了几回苦力,但已经不再是以接近夏语墨为目的,而是实在心疼这样纤瘦的夏语墨做这差事。
他从来没有发现,因为他的加入,邱慕晶每次拿的货也多了,夏语墨出的力也并未减少。而且每到要吃点喝点什么的时候,他习惯性地率先掏钱倒是替邱慕晶省下了许多钱。但这正如“周瑜打黄盖”,大家都没什么怨言。
三人相处久了,果然熟络了许多,俨然成了一个小团体。
孙冰月始终下不了决心对夏语墨告白。其实他心底早已经历了好几回冲动,只是每每到了把心里话说出来的当口,总会像受了诅咒一般硬生生给吞下去。
思绪如一团乱麻之际,孙冰月偶尔会偷偷询问邱慕晶,以求通过局外人的特别视角来将他左右摇摆的心拉到一个坚定不移的位置——虽然邱慕晶总是用看癞□□的眼光打量他,但她起码是从“孙冰月死皮赖脸要和夏语墨在一起”的角度出发来打量他的,从不曾动摇过。
最后一次和邱慕晶一起去进货,孙冰月趁着坐公车的机会又与夏语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许多,两人之间显然已经没什么隔阂,有些玩笑话可以尽管开,有些观点又如出一辙,有时夏语墨还会抬手拍他的肩膀,甚至毫无顾忌地与他贴得很近,他觉得也许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相处了。
直到有一天读到邱慕晶的短信:“墨墨让我叫你以后别来帮忙了。”
他的心口顿时像是填上了满满的棉絮,失落、挫败、愤懑、气恼突然都堵住了胸腔。
“为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觉得跟你合不来吧。”
孙冰月捏着手机向女生宿舍直奔而去,一路上,他觉得自己再也顾忌不了别的了,只想问她个明白——为什么三人同行的时候明明很融洽,背过脸时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友谊,什么爱慕,一下子都成了遥不可及的东西,他不敢相信自己对人的面目与内心的判断能力可以弱到这个地步。
后来,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孙冰月才渐渐承认,其实人的面目远没有想象那么好辨认。二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发觉,正脸的相谈甚欢和背脸的冷漠无情甚至是一种礼貌。
不过,当时的他仅二十岁,所以才这样纠结于此。
好在,直到他奔到女生宿舍楼底下时,晚风早已将他的脑袋吹凉,滚烫的情绪也转化成了一路狂奔的燥热,更重要的是,宿管阿姨的质问将冲动的他拍回了现实世界。
他挠着头,抹着汗,灰溜溜地逃出了宿管阿姨的视线。
再绕学校走了整整一圈,他猛然觉得,其实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人本来就该有喜恶的权力,或许真的是自己的哪一方面脾性太容易招人厌恶了罢。
他不知道,夏语墨虽的确对邱慕晶说过这样的话,但这句话的前因后果被邱慕晶斩断了,是断章取义传给他的。
邱慕晶这么做多少是有一点赌气的成分。
在孙冰月参与了几次为邱慕晶扛货的“志愿者服务”后,夏语墨毫不客气地责怪邱慕晶:“我可看出来了,你啊,总是在占他的便宜,下次别叫他出来帮忙了。”
夏语墨说话一向直截了当,外加她与邱慕晶自高中就相识,所以说这话毫无顾忌。
其实,邱慕晶与夏语墨共度了三年高中时光,也没有少占过夏语墨的便宜。上学时,她总不爱带钱,嘴馋的时候就问夏语墨借钱买零食,第二天会如数还给她。她心里有一把小算盘——零食并不是要每天买的,而零钱如果每天带着的话弄丢了岂不是可惜,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将夏语墨当成了私人移动银行了。有时候,她与夏语墨打赌,总赌些小物件,每当她输了,就会想法设法地赊到下一回,夏语墨却不这样,一旦输了,就会自觉地请邱慕晶喝饮料,毫不含糊且乐此不疲——看起来恰似周瑜打黄盖。
对好友尚且如此,对正欲追求好友的男生更不必客气了。在邱慕晶心里,女同学差遣男同学做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何况孙冰月自告奋勇毫无半点勉强,所以“打劫”之事做得尤为顺手。
此次,被夏语墨一语点破,邱慕晶的脸霎时间红了,她既惊又羞。惊的是自己这点小心思似乎还是第一次被夏语墨看穿,羞的是被好友这样责备,自己仿佛矮了好几截。
其实,夏语墨早就了解邱慕晶的脾性,但她并不觉得邱慕晶这样做有多不好,毕竟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个性,更何况邱慕晶是自己的朋友。每到夏语墨生日,邱慕晶都会踩着零点准时给夏语墨祝福,还不忘送夏语墨贺卡和礼物,虽然都是极其便宜的,甚至是某些商品附赠的“非卖品”,夏语墨却从没有为此而生气,倒是很感动于邱慕晶能如此惦记着她。所以,夏语墨总会毫不计较地加倍回赠。
这一次不能容忍,是因为看多了消瘦的孙冰月扛起重物的样子,腰都好似要折断了。粗略算算孙冰月每次的开销,对任何一个家境普通的学生而言,可算是巨额。于是,心中一时不平,就对邱慕晶说了这样的话。
邱慕晶又惊又羞之余,还隐隐有些生气,暗自决定要使个坏,便对孙冰月传达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果然让孙冰月的内心大起波澜。
但这波澜终究是在孙冰月深似海的内心深处平息下来了。
夏语墨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这一场小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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