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得胜谋杀亲妻案官方公开的纪录是,徐娟病发误以为其丈夫王得胜在饭菜中下老鼠药毒害,提出控告。经公安机关多方查证,证据不足,王得胜当庭释放。徐娟于法庭上旧病复发身亡,故不再追究其法律责任。
公安机关绝密档案中则是另一种纪录:X年X月X日,无业人员徐娟,女,30岁。以谋杀未遂起诉其丈夫王得胜,控告王得胜在饭菜中下老鼠药,意图谋杀。经仔细查证,徐娟确实有毒鼠强中毒的症状,王家饭菜及饮食器具均无下毒痕迹。主要证物,五十克十袋装老鼠药封口完整无拆开痕迹,内中只有九包药完好,第十包少了五克,原因不明。X日,王得胜关押于XX拘留所,X日,徐娟关于XX拘留所。X日法庭审理现场,徐娟突然毒发身亡。中毒原因是老鼠药。毒药与上次中毒时所服毒成分完全相同,嫌疑犯王得胜当时从拘留所直到法庭,不可能获得毒药,故可排除其作案嫌疑。徐娟同样不可能有获得毒药机会,也没有自杀动机,可排除自杀。凶手作案手段极其诡异,无法确定他用什么办法在数百人注视下远距离下毒,而当时被害人徐娟未服食任何东西。尸检报告证明,毒药直接进入大肠,在大肠吸收引起毒发身亡。咽喉而下至胃部均未发现毒药痕迹,此例实不可解。更奇怪的是事后发现证物十袋装的老鼠药竟有一袋空了。案发时间极其短促,凶手当在现场。现场人员姓名性别年龄住址工作单位,附录于后。为防凶手再次投毒,制造社会恐慌,现场警官张力未进行强硬检查,致使凶手逃脱。考虑到事出非常,故不追究责任。责成张力继续秘密追查,抓住凶手,消除社会隐患,以将功赎罪。
张力办案多年,也着实破了不少大案。这次却着实感到棘手。徐娟脾气暴躁,得罪的人不少,但都是些生活上的小事,不至于会引发杀机。最有嫌疑的王得胜偏被证明最不可能作案。徐娟无权无钱,也谈不上姿色,凶手杀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老鼠药是从哪来的?证物老鼠药怎么会突然无由少了一袋。毒又是怎么不通过咽喉胃部直达大肠的呢?张力百思不得其解,凶手连着两次下毒,最后一次甚至甘冒大险在法庭下毒。说明凶手恨徐娟,至少是认识徐娟的。张力无奈的决定暗中慢慢从徐娟生活的圈子里排查凶手。然而这项工作他没做完,一个月后,又发生了类似的案件,但是性质要恶劣的多。
王得胜所在工厂的附属小学突发一起,学生集体中毒事件。当时一年级(2)班正在上第二节语文课,突然有十多名小学生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医生赶到时已毒发身亡,经化验证实是老鼠药中毒。这些学生并未在学校集体进食,家庭都是工厂职工,因为生活艰难,孩子们都是在自己家里吃的早餐,更不可能都有钱在外买零食。集体中毒得非常古怪。语文老师是个刚从师范院校毕业的大学生。长得矮胖,圆脸。当张力找到她时,她还惊魂未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我正在上课,那些学生突然就捂住肚子叫痛,不一会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死了。其它的学生都吓哭了,。。”张力猛然发问:“有没有不哭的?”老师一楞,“我当时吓昏了,没注意到。”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当时也吓哭了,什么也没注意到。张力气都不打一处来,他最烦这种在现场,却一问三不知的人。
张力无奈之下,借了学校一间办公室,进行讯问调查。问完了教师和学校工作人员,没发现什么值得重视之处。接着是一年级(2)班学生,当他走进教室时,一眼扫见了小霞,他心里突地一跳。仿佛想到些什么,又模糊不清。那些小学生进到办公室,一个个只知道哭,张力唯有苦笑,自掏腰包买了包大白兔奶糖,让那些小孩子一边吃糖一边回答问题。他要弄清那些中毒的小孩子到校后都去了什么地方,吃没吃什么可疑东西,毒发时学校都来过些什么可疑人物,上课时有什么人从教室边上经过。
轮到小霞,她慢吞吞走进来,却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的吃着糖。张力只好让她走了。后面是小霞的同桌,张力问:“当时小霞在做什么?”问完了,他自己都吓一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小霞的同桌小孩答到:“你说那个‘老鼠药’啊?她没干什么呀,正在把手放在抽屉做小动作,不知道在玩什么?我让她给我玩玩都不肯。”
张力听不得老鼠药三个字,他问:“你为什么叫她‘老鼠药’啊?”
“很多同学都这样叫她啊!你知道吗?她妈妈就是吃老鼠药死的。”张力一征,心说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在学校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吧。“她哭了吗?”
“没啊!好像还在笑,死的那些都是平日大声叫她老鼠药,欺负她的人。她可高兴了。”张力心里猛地一紧。他多拿了几粒糖给那小孩,叮嘱他不要跟别人说。
张力回到档案室,抽出那份记录,从头到尾仔细地又看了一遍,提笔记下了小学生集体中毒案,最后在现场人员名字的最后一页,慎重地填上“王小霞”,女,九岁,王得胜之女等字样。填完他如释重负。这次学生集体中毒案与法庭徐娟中毒案,何其相似,都是在众目之下,公然投毒,却找不到任何下毒的痕迹,张力把其它的后续排查都交给了副手,自己盯上了那个小霞。他完全没有任何根据,自己都觉得很荒谬,他知道这种事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但是他觉得两案唯一关联处,似乎就是同时出现在两个现场的小霞。
张力再次来到学校门口,沿着小霞放学回家的路慢慢走着。
秋意很浓了,街道两旁的悬铃木树叶变成了深黄色,一叶叶随秋风飘落,张力的家门口也有几棵这样的树。悬铃挂在树上随风摇摆,小时候老想,要是它们会响该多好啊。可是一到秋天,悬铃就不可爱了,铃上一丝丝针刺带着茸毛到处飘飞,有时会飞入人眼,让人非常难受。等等,那片枯黄的树叶压着的是什么?一个小小的纸袋,露出的一角上印着一根黑黑的好像是尾巴的图案。张力伏身捡拾起来,那赫然是一个五步倒的袋子。粗劣的印刷显示这是一个地下老鼠药工厂的产品。张力小心装入塑料袋,说不定这就是凶手丢弃的证物。他心里也认为这不太可能,凶手能设计出那么高明的投毒案,怎么会随手把这么重要的证物丢掉呢?但总抱着一线希望,再说反正最多是签证科的人瞎忙活一下。
张力继续往前走,果然不负他的期待,他一路走,一路捡拾,十四包装袋,有五步倒七个,毒鼠强四个,鼠爱吃三个。十四个!中毒而死的小学生也是十四个,张力的心猛地揪紧了。他抬起头,前面是一条小巷。小巷两旁杂乱地堆放着破料家什,黑灰色肮脏的墙上涂满了了草的字迹,重叠的小广告象一层层的补丁。空荡荡的街上远远站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正盯着他手上拿着的一叠老鼠药包装袋。
张力看着那小女孩的眼睛,心里竟生出恐惧。他对自己生起气来,心说你也是办案老手了,抓过不少穷凶极恶的罪犯,怎么这么没用,今天竟会怕起个小女孩来了。他压下心中的不安。把那叠小袋子放入上衣口袋,快步走到跟前,笑眯眯着对那小女孩道:“小霞!你好啊!你爸爸在家吗?”
“你是那个警察叔叔,你找我爸爸干什么?”小霞叉腰,警惕的盯着他。小女孩的神情让张力觉得很可笑,她就像是个护稚的母鸡。支楞着颈上的羽毛,鼓着翅膀,一面咯咯大叫。却全忘了她要保护的是远比她大的成年人。
门呀地一声开了,王得胜局促的走出来:“找我啊?警察同志有事吗?”
“嗯!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张力含糊的应道,心里急速转着念头,该找个什么借口呢?
王得胜让开门,招呼张力,动作有点紧张。这不能代表什么,普通老百姓见到警察登门都会有不好的联想。古老的民间传统是无事莫见官,见官脱层皮。张力见得多了,并没有太大的注意。小霞也前后脚跟进来。
“我今天来也没什么事,只是今天小霞班上突然有十几个学生中毒死了,我到各家走访一下。”再度打量了下这间愈显败落的小屋,张力随口说道。
王得胜紧张起来,“我听小霞说了。”声音有点发抖。回答真是简洁啊!张力暗付。
“你知道吗?那些学生又是死于老鼠药,和徐娟的死因一模一样。”张力以漫不经心的态度抛出了一颗重型试探炸弹,王得胜的脸刷的就白了,他下意识地看了小霞一眼。张力所处角度不好,看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但他看得见小霞的脸,那张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微不可辩的点了点头。小霞接着飞快的瞄了张力一眼。那一眼让张力心惊,那一眼充斥着刻骨的怨恨。他心里一动,难道说我荒谬的猜测是真的?
“那关我们什么事,我老婆已经死了,是病死的!法院也判了,你别再来烦我们!”王得胜明显有点沉不住气,态度由恭顺怯懦徒地粗暴起来,小霞的眼中流露出高兴的赞赏。“求求你了,就让我父女俩安生过日子吧!”后一句话,王得胜的本性表露无遗。小霞不屑地撇了撇可爱的小嘴。
张力全没看王得胜,心神全定在小霞身上,他伏下身对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些死了的孩子多可怜啊!他们只不过叫了你几句‘老鼠药’!”
“他们该死!”小霞尖叫起来,挥舞着小手。那张天使般的脸因愤怒而变形,就象从地狱爬上来的小魔鬼。王得胜失态了,一巴掌打在小霞脸上。小霞惊得住了声,她从未想过爸爸会打她。王得胜抢前一步,瘦弱的身子突然向张力扑来,张力被猛力推出门,差点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门咣地一声关上来。门内传出低沉的咆哮声,“你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张力踉跄站住脚,回头看着那扇破旧的门,自嘲道:“看来我就快步入老年期,竟然被那样一个人推出来了,真是耻辱啊!”张力并没有再度进去的意思,这次拜访他已觉得很有收获。他愉快的在街上走着,他要去证实一下口袋内那些老鼠药包装袋是哪来的,谁买的?他的访查目标定在那些卖老鼠药的流动小贩。
很快他找到了一个,正躲在街角的老鼠药贩子,一张满是污垢的蓝色塑料布,零乱地扔着些老鼠药的小袋子,上面粗劣印着一只老鼠,老鼠的前面一些红点点,大约就代表是老鼠药吧。边上印着红艳的“五步倒”字样。塑料布的边上摆着几只死去多时的老鼠的干尸。张力摇头,从他懂事起卖老鼠药的人就是这样摆摊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没有一点改进。工商局不是禁止小贩卖老鼠药吗?他们都干什么呢。他也不想想,警察还天天抓罪犯呢,又有哪一天没犯罪了。张力摸向口袋想取出来再确认一下图案是否一致。伸进口袋的手半天拿不出来。那些袋子都不见了!
张力只觉口干舌燥,心里发苦。凶手和他打过照面了,还在不知不觉中偷走了重要的证物。现在几乎能肯定那一定是凶手作案的重要证据,如果能验出上面的指纹就能确认谁是凶手了。张力一步一步的回忆,进王家之前是在的,在那小巷口他还捡到一个包装袋。问题就出在从王家到这的一段时间里。那段时间里没什么人接近过我,除了王得胜。难道是他?张力深思着,不可能,处在那种暴怒的情况下,他的动作幅度过大,不可能精细到我没有发觉的程度。想到凶手神怪莫测的远程下毒手段,取走他身上的证物应该不是难事,幸好他没有向我下毒手。张力不觉打了个冷战,凶手好象在警告他,他肯定是接近凶手了,让他感觉到了危险,才这么做的。张力下意识捂住肚子,觉察到有点隐痛。他心一凉,我中毒了!再想想,真要中了老鼠药应该是绞痛,才放下心来。凶手可能还有所顾虑才没有下手,下一次不知还会不会这样幸运。
老鼠药贩子狐疑地打量张力,一直站在摊前,不吭声,眼睛空洞无物。手插在口袋里半天不动,也不知想干啥。他闻出这人身上有股干部味,就想收拾摊子走人。张力一把抓住他,他使劲一挣。张力的手象铁钳子,哪挣得脱。他火了:“我说,你这人干啥呢这是?”
“我是公安局的,找你问点事!”张力直截了当。
药贩子顿时就焉了,“我说,大哥!我没犯什么事啊!”
“我不说了吗?找你问点事。”张力不耐烦放开手,今天他的心情可不太好。
“我说,大哥!你想问啥咧!”药贩子卑躬的敬上一支烟。张力推开了,把小霞的相貌描绘了一番,问有没有这么个小女孩来买药。
药贩子问:“大哥,她是你啥人咧?”
张力火了:“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药贩子忙道:“当然是你问我,前天是有这么个女娃来向我讨药,我看她可怜扔了包给她。那女娃怪招人痛的,说她家穷没钱买,就给我唱了首歌。唱的是啥来着?对咧,唱的是‘世上只有爸爸好’。”
张力瞟了药贩子一眼,“你记清楚喽?”药贩子神情肯定的点头。
张力找遍了十几个老鼠药贩子,每一个都说的和第一个药贩子一样。有的给了两三包,有的没给。算一算,小霞正好得到十四包老鼠药,药的品种都一丝不差正合他捡拾到了包装袋。张力疲累不堪的回刑警队。他没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可爱身影就站在街角望着他的背影。
张力刚转过那条街,那个可爱的小小的身影就来到老鼠药贩子前。“刚才我爸和你说什么?”
“哦!谁是你爸爸?”药贩子问。
“就是刚和你说话的人啊!”可爱的小女孩的声音。
“哦!他问我你有没有来我这买老鼠药?”药贩子毫无戒心的答。
“你怎么说的?”童音有点发涩。
“我说送了你两包啊!”药贩子笑道。
小女孩点点头,匆匆跑了。药贩子不解的摇摇头,继续守着摊,吆喝起来。他没注意到塑料布上少了二包药。
小女孩捂住口袋内多出的两个小包,脸上又有了天使般的笑容。她蹦蹦跳跳地唱着歌,追上了张力。“警察叔叔!等一等!”张力一回头,心里打了个突,他看见了小霞。小脸上还有着五指的印痕。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明天下午放学后你一个人到公园来,我会全告诉你的。”小霞说完转身就往回跑。
“我该回家了,对了!别忘了带那种大白兔奶糖哦!”小霞回头咯咯笑道。
张力望着那可爱的小女孩的背影,直觉到恐怖的临近。他低语:“大白兔奶糖,我会记住的。”
傍晚的公园不能说衰草连天,但肯定不会繁花似锦的惹人喜爱。颓圮的院墙,倒塌的秋千,锈迹斑斑的大型游乐园,空无一人的林荫道。张力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来过这了。在一个幸存的溜溜板那,他找到了小霞。她正天真无邪的玩得高兴,小屁股上还沾着片落叶。张力缓步走近,下意识地看看四周。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小霞高兴的招手:“叔叔,给我糖,我要大白兔!”
张力默默地掏出糖,递给了小霞。小霞快乐地吃着糖,爬到溜溜板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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