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也只是歇斯底里的在喉咙里吭了吭声。
“好好睡。”
自此,弱汶不再言语,只是把身体更靠近我,更用力的揽住我。
我默默静躺,任由时间在这宽广的室间流逝。
“嘟嘟嘟……”手机的铃声响起。
“嘭嘭嘭……”拍门声随之而来。
我和弱汶都惊醒了,我拿起手机,刘彦,“喂!”
“快开门,快!”语调急速而紧张。
我连忙开门,刘彦只穿着裤子,上面的皮带还没有扣好。我们都放下了耳中的手机。
“不得了,不得了。上官颜她突然心口痛得厉害。快过去看看。”
“嗯!”说完我和弱汶便跟着他跑到他们的房间里去。一同而来的是被拍门声惊动了的女服务员。
颜脸色苍白,紧闭双目,身上盖着被子,从突出的形状看来,她的手应该按着心口疼痛处。
我走近她身边问道:“怎么了,很痛吗?”
颜只能“嗯嗯呜呜”的回应,已经到了不想说话的地步。
“立即送她到医院吧!她一定是心脏病发作了。”我对着刘彦说。
“嗯,好!”刘彦说。
我弯下腰正要揭开被子,刘彦立即阻止,“她还没有穿衣服。”我点点头,站直身子,说:“那样吧!你们送她到医院,我到她家里拿她平常吃的药来,还有病历。到时候电联,到了哪家医院通知我。”
在没有更好的建议下,刘彦和弱汶都同意了。我再次弯下腰跟颜说要到她家里拿药和病历,现在可否拿她的钥匙。颜勉力的点头同意。
在颜的手提袋里拿到钥匙后我快步的离开了旅馆,打车到她南奥的家里。
药和病历都放在那次我看到的梳妆台的抽屉里,没有上锁,很容易找到。
接到弱汶的电话,然后立即赶到电话里头说的医院,找到他们,把药和病历交给了夜班的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戴一副咖啡色边框的眼镜,镜片厚度约有三毫米,脸上挂着可亲的笑容,无论是坐着询问,还是走去病房的时候,都是一副乐观的样子,但我却无法乐观,忧心忡忡才是这时候惟一的形容词,我越发以为他那只是熟练了的表情,非切身事物不能影响其状态。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一床空了,另两床都有陪睡,病人也已入睡。灯光倒是足够亮的,并没有因为病人需要休息而放下自己的职责,但却给人过于热忱的感觉。这时,只能听到我和医生的脚步声,隐约中也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颜的状态是稳定下来了,呼吸畅顺,面色转红,右手吊了一瓶棕红色的点滴,静静的睡在病床上,已然进入梦乡。病床边坐着无法想象其心中所想的刘彦,他见了我进来只是把眼睛改为注视我,并没有说什么。
主治医生继续翻看颜旧有的病历。我未曾细看它,在颜家里拿到手后冲冲赶来医院,现在看来,上面的历史足够多了。好像是有两本,最上面的有“长沙市人民医院”的字样,下面的看不到,但想来必是广州某医院的病历,病历用订书钉合二为一,使其形成一条完整的生命线。主治医生继续认真的一页页的翻看病历,并不时用其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托一下将要下跌的咖啡色边框眼镜。
实在太沉闷没有声响了,但又避免影响主治医生的作业,我走近刘彦,小声的下意识的找些话题,“她怎样了。”
“来医院后打了支针,睡着了。”刘彦回答,同样很小声的。
我点点头,又问道:“办好住院手续了?”
“是的。”刘彦回答。
我再次点点头,这次没有再说话了。一切重归沉静,惟独主治医生翻弄病历的声音作响。
有顷,主治医生才将病历合上。他的这一举动我们都留意到了,不约而同的眼望着他,等待他随后的反应。主治医生向我们点点头,收敛了一下一直乐观的笑容,但你无法清楚他是因为脸部肌肉累了而要转换一下表情,还是因为病历上存在着一些不安的信息。总之他的每一个变化都使我加重忐忑不安的心情,再之是怀疑感上升。
主治医生让我们随他出去。
弱汶坐在病房外的休息椅上。
来到主治医生的诊疗室,我和刘彦分坐在桌子前面的两张椅子上。
“你们谁是病人的亲戚?”主治医生发问。
我和刘彦不约而同的摇摇头,“都不是。”刘彦回答。
“颜她,嗯,病人她怎样了?”刘彦急切的继续问道。
“病人需要做一个手术,这是她以前病历上写明白的,但她一直没有做。因为没有进一步的检查,所以我也只能按着以往的记录跟你们说。但从所看到的情况来看,现在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也就是说,她必须要做一个胸腔的手术才能根治。刚才我问你们谁是病人的亲戚,是因为只有她本人或是她的亲属才有是否做这手术的决定权。你们能找到她的家人吗?还是等她自己醒来再决定。”主治医生一边不时的无意识的点着头,一边交插着放于桌面上的十指,一边跟我们解释说。
我自以为在这里惟一了解颜的人,所以说道:“这里没有她的亲戚,她是一个人住的,如果说家人也可能只在长沙那里。”我指指旧病历上“长沙市人民医院”的字样。
“那你们能劝说她吗?病历上显示,她并不配合手术的进程。嗯!老实说一点吧,要是真的进行手术,还是回广州的大医院比较好,因为这里的胸腔手术医师正在新老交替中,这手术有点难度。”主治医生首次露出尴尬的表情,但很快回复了乐观的笑容。
空调的室内开了一扇窗,夏风从窗中钻了进来,“沙沙沙”的翻弄着桌上一切文件病历,也包括了颜的新旧病历。窗外同时传来夜间小麻雀飞行的画面,还有其唱和的声音。
在彼此沉默半晌之后,刘彦说话了,“医生,你说男友的身份可以决定让她进行手术吗?”
主治医生摇头拒绝。
“或许等我劝劝她,但在和她一直的交流中,她都表达出刻意不进行手术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她是在刻意求死。”我补充的说。
“刻意求死?”刘彦重复说,不解的神情。
所有人都缄口不语,这不是能医与不能医的问题,而是刻意求死的问题。
她何以这样,我从来没有为此而仔细的想过。我钻进脑海深处,翻弄着记忆的页面,一页一页的翻弄,翻弄她日记中的页面,翻弄和她的能记起的言语交流,翻弄她的每一个表情和举止,直至翻弄和她两次接吻的情景而止。但始终无法找出其中缘由,反倒是越翻越乱,甚至乎把所有页面都弄破弄碎,不能复原。
“这时侯你们还是好好开解病人吧!事情总是往乐观的方向发展。把握机会,应该还有三四个月时间折腾的。”主治医生以乐观的表情说。
“嗯!谢谢你,医生。我们不打扰你了。我们会尽量劝说病人的。”刘彦点头后说。
出了主治医生的诊疗室,刘彦让我和他到医院外的空旷地方谈些事情。这里有几棵榕树,停着几辆不同形状的小汽车。
“你为什么不和我早说颜她有这种病?”刘彦气愤地说。
“我早跟你说了啊!就是星期一的事情。我说你不要跟她在一起,这是不适合的事情。当时我也说了,有些事情我不便说出来,让你自己问颜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问了,还是问了她没有说出原因来。”我厉声回应,但也注意到压低声量。
“是吗?”刘彦直勾勾的两个字。
“现在后悔了吗?你可以从中退出。就让我来照顾她,虽然我和她什么关系都不是,也不打算和她发展什么关系。”我以为他心生后悔,此刻他在我印象中依然是一个花花公子,没变,如旧。
“你别这么看我。的确,在你眼中我以前是这么的一个人,但现在不是,我不会退出的,我说过我喜欢她,难道就连这种小事情也可以让我退出吗?”刘彦激动了。
“好了,我们不要争论这个了,我也希望你能用真情让她自愿动手术。”为了压制他的情绪,我这么说。
“想是这么想,但一些因素会影响我行动的效果。”
“比如呢?”
“你!”
“我?”
“我知道她喜欢你,这个我控制不了,但你却不能给她幸福,知道吗?你不能。你有弱汶。专一是你的好处,但对她来说,我说的是颜,对她来说却不是好事情。总之,她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人,这就是她痛苦所在。我希望你能做得决绝点,让她死了这心。只有这样,她才能从痛苦中生存下来。”他一连串的说下来,没有一丝停顿,让人以为他毫不需要呼吸似的。
我无言以对,搜括不出任何言语回应,但事情是这么简单吗?显然不是。我始终无法找到个中缘由来,何以刻意求死?
时间已经踏过8月中旬的一个星期日零晨,医院大楼的窗口累了似的一眨一眨的合上眼,渐渐的只剩下几间房间的光亮,犹如睡眠中还在发梦的活跃着的脑细胞。
刘彦继续激动的说:“刚才,就在刚才,在酒吧的时候,你和弱汶接吻的时候。她双手一直紧紧的抓住我的右手,歇斯底里的紧紧地抓住。那一刻我明白了,她是爱你的。但由此也证明你能够多么的伤害她,除非你伤害了弱汶,才可改变。”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严肃的说:“那个游戏是你特意设计让我陷进去的?无论我输或是赢,你真正想影响的是颜,是吗?”
“是的。”刘彦毫不犹豫。
我不再言语,心中依然着恼。
刘彦的心气平缓下来,柔声说道:“好了。这些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或许我是出于自私心,但正如从你说过的话语理解到的,她没有从你身上找到活下来的理由。”
我点头,冷笑着自己,“我知道怎样做了。”
我和弱汶踏着街灯穿透树蓬空隙而产生杂乱无章的光斑大路上,渐行渐远离医院。沉寂的零晨谁也没有吭声,各有各的想法。身旁店铺的招牌仿如祠堂里的神主牌,毫无精神的接受着前来祭拜的人们,而我们只是经过,偶尔瞻仰一下其名讳而已。若果说厚实的步履声是对它们的尊敬的话,那么这正是顶礼膜拜的行径。
我们无声的走着,并且始终保持着半米的距离,无论前后左右,仿佛两块同性的磁石,相隔的那个距离永远保持一致。弱汶的不悦神色令我难以猜度其所思所想,我不知道我离开他们到颜家里的时候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或是说了什么话。但无论如何,从她的脸上,反映出了她必定知道一些事情,而无论是全部或是部分。而她所认知的,也无论是真实还是歪曲的,对我而言都是无可辩驳的,因为对于她,我的确是做了很不该的错事。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在我掌握之中。这是我不敢和她说话的原因。本来寻觅什么话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环境的变化使一些言语显得多余,而这时候惟一可以说的话题非上官颜之事莫属,但我又怎能自投罗网呢?只好紧闭双唇,她不说,我也不敢说。缄口的静默统治着这一刻。
夜里还在营业的除了不眠不休的发廊,就是香火鼎盛的大排挡。这是一间离旅馆不远的大排挡,已是尾声的时间,没有多少人客,很多桌子上倒是杯盘狼藉,伙计们没有来得及收拾,某些桌边还滴着营养蜜汁滋润着大地。
从离开医院计算,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我们才说话,我说:“去吃点什么。”
“嗯!”弱汶吝啬起语言来,或是还不习惯说话的环境,我以为还是别的原因。
看菜单、跟伙计说话点菜、等待,除此以外我只是默默的看着路上还在行走的车,和无星无月的黑压压的夜空。旁桌的男子似是喝醉了酒,高声呼喊,我漠然的看了看他又回到了弱汶的眼睛上。不像往常一般,多少年也不曾见过了,是带有点幽怨的,她没有说什么,静静的看着我,眼瞳仿佛在转动,但其实没有一丝的变化,她的眼睛像是在说话。只是我的感觉。
“能说一下你和上官颜的关系吗?”弱汶终于说话了,而且直点主题。
我先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呼出,同时感觉的神经移到脑际的中间,是感觉的神经,而非思想的东西,这期间我并没有思考些什么。我确认了脑袋的存在才回答她的问题,“认识了两三个月左右的朋友,除了她知道我曾经是作家而要我帮她写外,我们什么关系也不是,而她成为我的下属也与帮她写有关。”
“看来不是那么简单吧?”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没有接过吻吗?”
我的心直近冰点,眼皮低垂下来,看着觅食的苍蝇在青豆墨鱼上匍匐前进也无动于衷。“这是谁跟你说的?”我知道这是无谓挣扎,但我却是寻觅不出适合字句扭转败局。
“哼哼!你承认得倒是爽快。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确实发生了。”毫不客气。
“事情并不完全是你所听到的和幻想到的那样。”
“接吻是实事吧?”依然毫不客气。
我沉默不语。
“这是默认吗?”本来冷峻的面孔忽然闪出泪光,但她的样子还是强忍着的,不让悲伤散发出来。“我对你一心一意,你竟然……”她用纸巾悟住鼻口,整个人瘫痪在椅子上,像是半点力气也用尽一般,瞬间已然改变士气。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透顶了。”我承认,但所针对的不是对待上官颜的问题上,这话是我言无由衷的说出。“我,我的确曾经和她接吻了。”我探究不清为何我会说出这般直接的话,或许我的真实感情并不在上官颜这边才予以承认,要不这样,我大概是不会这么说的。“那时我无法控制,我想每个男人都无法控制。或许我不应把所有男人都拉扯进来,但情况是我曾经有和她zuo爱的机会,但我拒绝了。当时我想到你,我不想有负于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也应当知道我和你一起之后很少出去玩什么的,我从根本上自己断绝了认识其他女孩的机会。只是这次……”
弱汶没有等到我将要继续的说话。
桌面上的青豆墨鱼和青口还是原封不动,只有茶水和啤酒有所变化。我的肚子在咕咕作响,胃液在里面打着壁球,隐隐作痛。
“你的意思是她勾引你,而你表现的是正人君子的行为?”弱汶稍作精神,以为看到期望的样子说。
“或许不应这么形容,但情况确实如是。”
弱汶笑笑,浅浅的,苦苦的,“我尽可信你一次,但前提是你必须就此断绝和她的一切关系,包括你们惟一非见面不可的原因,断绝给她写。”
我默然,自己的左眼望着自己的鼻梁左侧,让时间静待五秒后说:“我不能这样。或许这才是对你最好的报答。但她是一个只有半年性命的人,我不能对她残忍。况且就此而说,我怎么也不会对一个将要死去的人产生什么感情。而给她写则是我对她的承诺。”
“你不忍对她残忍,那么你就对我不残忍了?难道要我看着你们这对接过吻的人天天见面,闻着有她身上香水味儿的你的衣服跟你拥抱吗?”弱汶有点激动的说,拿着纸巾的右手不断的在空中不停小幅度的上下挥动。
“你不要这样横蛮无理好不好?她是一个垂死的人,我保证不跟她发生关系就是了,我保证……哎,算了。”我本想说“我保证爱你一生一世。”可惜已经不能理直气壮的说出口。我已无力再说下去,心脏被张建怡、赵弱汶、上官颜三组中文汉字化成的丝线紧紧绑住扎实,不能为其他身体组织供给氧液血份。
“你说我横蛮?”她已站起身来,“这是女人追求爱情的必要手段。”她已经离开原来位置,“你想清楚再来见我吧!”她已经走离这一桌的范围。
与此同时我立即道歉,可惜已然无效。我颓然而坐,面前的苍蝇毫无畏惧的继续觅食,我与它几近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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