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见柏高让出了床位,心想距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呢,于是鞋也没脱,便往床上躺去,正打算借着酒劲睡上一会。这时,忽听见柏高大声叫了起来:“有船!”
昆吾心中一惊,急忙跑到窗边,探出头去看。果然,一艘大船飞一般迎面撞来。这艘大船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开来的,没有声音也没有灯光,就象是游弋在黑夜的幽灵一样,只瞬息之间,已经到了面前。柏高忍不住叫道:“它是要来撞沉我们!”昆吾道:“不要怕。呆会我上去看看,你留在这里。”说完,待到大船再靠近一点的时候,身子一点,从窗口跃了出去,稳稳落到船上。
他刚落到船上,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柏高也跳了上来。他眉头一皱,低声问道:“你上来干吗?”柏高嘿嘿一笑,冲他做了个鬼脸,不说话,弓身往船舱跃去。就在这时,只听船头“喀嚓”一声,昆吾往身后看去,原来那房子已经被大船拦腰撞成两截。等他重新回过头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柏高的影子。
昆吾冷冷一笑:做事这么冲动,简直就是找死。他毕竟走过三山五岳,经验老到,既然觉得这艘船来历可疑,哪里敢有半点轻视。他蹑手蹑脚摸到船舱边上,走得非常小心,脚步声绝不会比一只狸猫更响;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在空中一晃,迅速扔了进去。那火折子在船舱中发出一道强光,把里面照得通亮。昆吾见船舱中并无一人,这才放心踏了进去。
他刚踏进船舱,突然发现脚下一空,身子往船底落去。他心知中计,正要施飞行术向上飞去,这时就觉得脚踝象是被什么缠住,被人用力一拽,身子哪里还听指挥,飞快向下坠去,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昆吾躺在地上,好半天才喘过气来。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是黑暗中隐隐有丝竹声传来。他心中生出感应,已知道三个魅女正躲在船上,不觉冷笑道:“原来是这三个小丫头在作怪,难道我怕了你们不成?”身处囵陷之中,反倒不觉得怎么害怕了。
昆吾站起来,顺着丝竹声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走不多远,便摸到了一道门。推开门,眼前突然一片灯火辉煌。门里是一个房间,房间尽头是一张软榻,二姐斜倚在软榻之上,拿着一枚紫玉葡萄,正要放进嘴中。在软榻左侧,檀香袅袅升起的地方,放着一张雕木古琴,翠衣少女和衣而坐,十指在琴弦上轻轻拂过,带起一串珍珠般清亮的旋律。
不过昆吾最先注意到的却是四姐。他之所以最先注意到四姐,第一个原因是四姐距离他最近,第二个原因是四姐并没有穿衣服。
这个婀娜窈窕的少女只披了一袭紫红色的轻纱,在丝竹声中翩翩起舞,惊人动魄的完美身材若隐若现。她的一头乌云略显蓬松,但是并不蓬乱,蓬松得恰到好处,反增添了几分动人的娇慵;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眸一瞥,似娇似嗔,却也足能勾人心魄。昆吾刚踏进房间,那四姐便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幻出无数个化身,把他围在当中。昆吾心中一怔:“糟糕,是魅族的‘蝉衣魅影舞’。”他知道这“蝉衣魅影舞”的厉害,急急收摄心神,心无旁骛。
四姐边舞边唱,那歌声非常古怪,就像是来自人最最原始的呼唤,极柔极缓,偏偏又有着往人心里钻去的魔力。昆吾只听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快,就像是有一只手在心底不断地撩动,越撩越痒,奇痒难忍,只希望有一把刀,那心掏出来才痛快。
这时就听有人在门外笑道:“一个大姑娘家,脱guang了在男人面前跳舞,还真是不害臊啊。”这声音就像是一桶冷水从昆吾头顶浇下。昆吾猛打了个冷战,醒了过来,听出刚才是柏高的声音,不由暗叫惭愧。
“快走。”柏高一把拉住昆吾的手,把他拉到门外。船底竟已被柏高挖了个洞,柏高把昆吾推入水中,自己随后跳了下去。
昆吾被冰冷的河水一泡,这才彻底醒了过来。回过头想想,刚才差点就死在了魅舞之中,也不禁后怕起来。他的水性并不好,柏高却偏偏拉了他往水底游去。他只好闭住气,手脚不动,任柏高拖着他往前游。
两人在水中游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游到岸上。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已再看不到那艘大船的影子。柏高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道:“看来我们是把她们给甩掉了。”昆吾休息了一会,觉得精力已经回来了不少,这才问道:“你刚才是用什么道术破了她们的‘蝉衣魅影舞’的?”“道术?”柏高摸了摸头,“没有啊,我只是见你看她跳舞时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想把她骂停了好让你醒过来。”昆吾不禁问:“你看了多长时间了?”柏高道:“有段时间了。你进来之前,我就躲在一边看她跳舞了。”昆吾吃惊地看着他:“你看了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没有被她的‘蝉衣魅影舞’所蛊惑?”柏高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觉得她跳得蛮好看的。一开始看不好意思,脸通红通红,看到后来心底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不过……蛮舒服的。”昆吾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你是童子之身,所以‘蝉衣魅影舞’也无法魅惑你。我昆吾闯荡一生,没想到竟被你这个毛头小子救了两次。哈哈哈!”他的笑声尖锐而且凄厉,也不知在高兴还是在痛哭。
柏高吐了吐舌头:“大叔,你可小声点,别把她们再招来了。”昆吾收住笑声,瞪了他一眼,道:“我们走吧。”
二人于是趁着夜色的掩护,沿着河疾步向东北方向走去。
过了河之后就是后土部落的属地了。柏高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见这一带的风土人情与自己家乡殊为不同,只觉得新鲜好玩,每到一个地方非玩遍了才肯上路。昆吾倒也迁就他,只是每到晚上,找到地方落脚之后,便必要和柏高下一盘棋。柏高虽然仍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也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这个少年的进步。
这一天,二人在一个村庄中落脚,用罢晚饭,昆吾就拉着柏高到树阴下下棋。柏高虽不似昆吾这样痴迷此道,但他毕竟年轻好胜,一个多月输下来早憋了一口气在心里。今天一开始,他就突发奇兵,把边角全部放弃,直取中央腹地。这本来是大悖于棋理之道的下法,可昆吾偏偏猝不及防,反而被他攻得手忙脚乱,连下错招,最后竟被柏高擒下一条大龙,眼看翻盘无望。昆吾只好将子投入盘中,颓然叹道:“我输了。”柏高第一次赢棋,心中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形诸于色,就见昆吾站了起来,铁青着脸,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反倒把柏高吓了一跳,暗忖道:这老家伙棋品好差,该不会输了不认帐吧?
他回头看看盘中的棋子,心中突然产生一些感悟。只是这感悟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匆匆,只在柏高的心上浮云般掠过,等到柏高想要抓住它的时候,却已经消失了。只是在潜意识里,柏高觉得这个感悟对他在道术上的修行应该很有帮助。
真是可惜啊!少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正唏嘘间,昆吾却已经回来了,脸上虽然仍是一副别人欠他多还他少的表情,不过和刚才相比已经好得多了。他回来之后,见柏高仍然在盯着那盘棋看,心中的火又冒了起来,拂袖将棋子搅乱,道:“来吧,我教你‘变食术’。”
听说可以修炼“变食术”了,柏高心中的惆怅也变得减轻了许多。
昆吾把“变食术”的口诀念了一遍,随后就让年轻人自己去练习了。柏高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觉得有几处地方不是很明白。正要向昆吾询问,没想到这位大叔却已经躺在竹藤椅上鼾声大作,梦游仙乡去了。
柏高的好胜心又起,心想:就算没有你的指点,我照样也能够学会。于是他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拿剑切成鱼的形状,然后全神贯注,口念咒语。没多久,那片树叶果然变成了一条鱼。柏高心中大喜,迫不及待把它拿起来,想尝尝自己的修行成果。没想到他变出来的这条鱼却是活的,柏高刚把它放进嘴里,舌头反而被它狠狠咬了一口。“啊呦”,柏高急忙把它扔到地上。那条鱼在地上蹦了几下,终于蹦不动了,躺在地上扑哧扑哧地喘着气。
柏高心中有些不忍,把它捧起来,跑到小河边上,放进水里。那条鱼刚钻进水里,就立刻又变成了一张树叶,随水漂走。柏高终于明白,原来树叶仍然是树叶,再高明的道术也是无法变出新的生命来的。
他也不气馁,又找了一片树叶来,切成鱼的形状,口中默念咒语,很快又一条鱼被变了出来。这回他变得小心了,先确定鱼的嘴巴已经不能再动了,这才把它放进嘴里。刚放进嘴里,又“啊呦”一声吐了出来。原来这次变出来的虽然不是活鱼,却硬得跟石头一样,差一点把他的牙嗑掉半颗。
就这样,他一次次地失败一次次地练习,几个时辰很容易就被他折腾过去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午夜来临之前,第一条可食用的鱼被他变出来了。虽然和昆吾变出来的鱼一样的味同嚼蜡,但毕竟是他第一次享用自己的道术成果,这一顿消夜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一大早,柏高逼着昆吾用了一顿很丰盛的早餐。当然,这些早餐都是柏高用道术变出来的,他很有意地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手艺。昆吾显然没有想到柏高居然这么快就掌握了“变食术”,这一顿早饭吃得很诧异。而他诧异的表情恰恰是年轻人最希望得到的奖品。
这一天,昆吾没有给柏高玩耍的时间,只要年轻人稍微表现出一点好奇心,他便在后面催着赶路。两个人穿村越寨,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一直走到月挂东山,这才找地方安顿下来。他也不找柏高下棋了,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倒头睡下。
第三天,也是这样。第四天,也是这样。第五天……一连好几天,柏高都是在急行军的节奏中度过的。他虽然很奇怪昆吾的改变,但他毕竟是个好强的人,也不去问,也不发牢骚,只是默默地跟在中年人身后赶路。等到昆吾睡着之后,他就偷偷溜出来,找一处僻静的地方练习道术。
就这样,他们距离幽都城越来越近。这一天,趁着落霞尚未退尽的余辉,他们走进了丰城。丰城南临烟波浩荡的大河,西靠雄崇峻伟的巫山,本来就是后土部落的南方重镇。柏高和昆吾到丰城的这一天,恰好又是十一月十二,当地的“鬼王节”,这个原来就不是很大的城镇就显得更加热闹了。
柏高原本就是最爱热闹、最爱冒险的年轻人,见到这种场景,哪里还迈得动脚步。昆吾拗不过他,只好在临河的地方找了爿茶楼,和柏高走上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子,要了一壶茶几式点心,便坐了下来。
柏高正口渴,见茶端了上来,连忙替自己倒了一杯,刚喝下肚,却又“噗”地一声吐了出来,伸着舌头怪叫道:“哇,好苦!”昆吾见他这副摸样,终于忍俊不住,舒展开已经扳了多日的面孔,笑道:“原来你是第一次喝茶啊。”他倒了一杯在自己的盏里,端起来,浅饮一口,又道:“茶可是好东西。相传很久以前,人魅两族之间发生了一场大战。为消灭人类,魅族就制造出一种瘟疫,四处散发,结果人族病死无数。当时的大神神农为解救人类,于是亲身试验百草,终于找到了克制瘟疫的药草。据说他当时尝百草的时候,一旦吃下毒草,他就用这种‘茶’来解毒,百试不爽。所以‘茶’又被称为‘天草’,是清除体内淤毒的圣品。”
柏高听昆吾这么说,将信将疑,又倒了一杯,学昆吾的模样,饮一小口在嘴里,呷呷滋味,已不似刚才那样苦了,咽下之后,舌尖还留有一点甜味。几杯茶喝下去,只觉得神清气爽、疲劳尽消,他不禁高兴地笑道:“果然是好东西。我得带些种子回去,在武夫之丘也种上几棵。”昆吾心想,到了幽都城之后,你要是还能活着回去,那就是奇迹了。嘿嘿两声,也不理他。
柏高当然不知道昆吾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喝了几杯茶,吃了几个点心之后,便坐不住了,趴在窗沿上,向外面望去。
这时的大河,恰是一天中最绚烂的时刻。它偷偷把气吞山河的豪情收起,反倒像是一个婉约而又多情的少女,在斜阳的注目下,忍不住泛起一抹红晕;就连河面上的浮萍,竟也变得娇俏起来。
水面上已经排满了花船,河边的风很大,把船上的花帆扇得猎猎作响。和花船相应成趣,岸上围观的人也早已站得水泄不通。这样浩大的场面,在木部落是看不到的。
这时,柏高就听见码头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他扭头看去,只见十几个精壮的大汉,拥着一个精干瘦小的人向码头走来。这些人一个个跨着刀背着剑,凶神恶煞一般,走在最后的两个人还拖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柏高站在高处,虽看不清楚这个年轻女子的长相,却见她纤小的身子在两个大汉的挟持中不断地颤抖,仿佛雨打梨花一般,令人心中生起无数怜惜。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质问的。
这还了得!柏高看在眼里,哪里还顾得上许多,手按窗檐,“噌”地从窗口跃出,落到地上,几个箭步,拦在了这伙人的面前。
这伙人的脚步一顿,中间那个精干瘦小的人走了出来。柏高见这个人浑身精瘦,身高不过到自己胸口,三角脸,细眼睛,留两撇鼠须,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三角脸走到柏高面前,上上下下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从鼻孔中“哼”地一声,说:“你小子是外乡人吧?干吗拦住大爷的路?”
柏高道:“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强抢民女,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
三角脸嘿嘿一笑,尖声道:“今天是鬼王诞辰,这个小姑娘是选出来给鬼王做媳妇的。丰城这么多人不管,偏偏要你这个外乡人来多管闲事?”
柏高双手抱在胸前,气定神闲地说:“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好好好,”三角脸后退了几步,伸出右手,看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把他的手脚打折了,扔进河里喂王八。”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四个大汉拔了刀向柏高劈来。
柏高虽然没有练过武术,不过他自小与野兽为伴,虎狼尚且不惧,寻常大汉又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这四个大汉就一个接一个地被他踢进了河里。
“呵呵,好小子,手底下还有两下子。你们都上去,把他给我活活打死。”三角脸一句话说完,他身后十几条大汉立刻一拥而上,将少年围在中间。
柏高见这么多人扑过来,心想要把这些家伙都摆平了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使道术,却又怕伤及围观的百姓。正踌躇间,忽听见一声少女的尖叫,他心中一惊。正在这时,十几个大汉的兵器一齐向他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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